第6章 明暗易位(2 / 2)

夏皇周浙一身常服半卧榻上,两眼微闭似睡非睡,由大太监刘英揉着肩。一名白须老臣身着仙鹤绯袍端坐榻前,太子周适和二皇子周辞垂手肃立。

“张爱卿,你怎么看?”周浙闭着眼问那白须老臣。

这老臣便是大夏丞相张嵩,年过七十,官居一品,辅佐两代君王,大夏运德年间赏御前赐坐、宫内乘轿第一人。

“陛下。”张嵩拱手道:“二皇子此番办御差分寸拿捏得甚好,陛下所生龙子个个不凡,实乃陛下之福,大夏之福!”

“你真是人老成精,与你说话越来越费劲了!”周浙不禁失笑,“朕的儿子朕自然心里有数,你只管说对西罗所请之事的看法。”

“是。东、西罗分裂已有二百年,期间两罗争斗不断,互有胜负,势力此消彼长彼消此长交替更迭,近百年来似乎东罗占了些上风。太子替陛下巡边返京不久,二皇子刚见过西罗使臣,不知两位皇子殿下对此有何高见?”张嵩不动声色地将问题又转手递给了周适、周辞两兄弟。

“父皇,丞相。”周适略作思考,言道:“儿臣半年前奉命沿绥远、宁边、路安一线巡视大夏西北边陲,其中绥远卫、宁边卫与东罗接壤,据儿臣所见所闻,东罗近年来犯我边境极少,两国边民已自发形成互市,在关外定期交换些民间日用品。而据斥候所报,东、西罗去年打了一场大仗,东罗占了西罗五百余里疆土,且在桑伦湖畔重创西罗主力,将三万降卒沉湖溺杀,此役西罗元气大伤,确如丞相所言,现下东罗强而西罗弱。”

“儿臣以为。”周辞接过话头,“无论东罗西罗,都绝非好易与,于我大夏而言,最好莫过于使其相互制衡。刻下既东强西弱,我朝当助弱击强,不能放纵其成气候,西罗之请并非不可考虑。”

周浙不语,望向张嵩。

张嵩言道:“太子、二皇子所言甚是。邦国博弈在于合纵连横,联弱抗强,不可使任一敌国坐大。然老臣以为,东罗乃我大夏西面屏障,若失此屏障则我大夏西面门户顿开。故西罗之请不可否,亦不可全盘答应,可应之,缓之。”

“何谓应之,缓之?”周浙问。

“陛下可先应允西罗所请,并封西罗王为西帝,然却按兵不动,使东罗有所忌惮不敢全力西侵即可,待西罗得以喘息,休养生息数年,双方实力便可恢复均衡。”张嵩答道。

“丞相所言按兵不动,应做到何种程度?是否指的是调集军队陈兵边境但按兵不动?”周辞问。

“绥远、宁边两卫共驻有边军四万,老臣以为无需再另行抽调。”张嵩答道。

周适欲言又止。

“丞相恕本宫不敢苟同。”周辞摇头道:“且不论西罗王会否接受我大夏册封,仅以两卫边军恐难以威慑东罗。”

“二皇子殿下请容老臣详禀。”张嵩道:“针对两罗现下局势,于大夏而言上上之策莫过于作壁上观,不可轻易入局,否则与任何一家结成死仇都将大大缩小我朝在两罗间的转圜余地,此乃一也。册封西罗王为西帝代表了我朝对其的支持,隐有承认其与我大夏一西一东平起平坐之意,必将鼓舞其族士气,拼死捍卫其罗曼路正统的地位,同时断了其与东罗媾和之退路,此乃二也。绥远、宁边一线虽数十年无大仗,但两卫边军在我军中最为了解东罗战力战法,且熟悉边疆风土人情,派小股人马临机前出袭扰足以对东罗后方造成威胁,此乃三也。如增调大军驻扎边关,以三万人计,一日便需消耗米五百石,盐十五石,各类副食八百石,这还仅是步兵,若有一半骑兵每日粮草还需增加七成,边民贫苦无法负担,若从中南富庶州县补给路途损耗是最终送到给养的三倍,非长久之计,此乃四也。”

张嵩替天子总理朝政多年,对国计民生、兵马钱粮如数家珍,周辞算起账来哪能与这两朝老臣同日而语,一时无法反驳。

周浙看看周适,问道:“太子,你方才有话说?”

“是,父皇。”周适恭敬地答道:“儿臣上次巡边,察访到些卫所军官克扣军饷、虚报人头的情形,年前已奏报父皇,并着兵部、刑部严加处理。儿臣正要奏请父皇,是否派钦差再赴西北巡察整改情况,肃我军纪,正我军风。”

周浙点头道:“我儿言之有理,就着太子清明后出京再巡西北边关,此番除复察前情外,还需格外留意东罗动向。”又言道:“张卿老成持重,适儿、辞儿对国事甚是用心,朕深感宽慰。夜了,你们都回去歇息吧,改日再议。”

出得文宇殿,已是漫天星斗。拜别张嵩,周适、周辞并排在皇城内信步而行。在众兄弟里,二人年龄差距最小,自幼便形影不离,感情甚好。

“二弟,你今日有些急躁了。”周适开口说道。

“皇兄是指与丞相争论一事?”周辞问道,紧接着略显懊恼地说,“我承认,丞相乃我朝柱石,事无巨细,鞠躬尽瘁,大夏账本全在丞相胸中,兵马钱粮之事我论不过他。但,嘿!我刚想到,若要避免旷日持久劳民伤财,就不可对东罗按兵不动止于威慑,应主动出击毕其功于一役击败强敌,以雷霆手段恢复两罗战略平衡,如此方能使我大夏高枕无忧!”

“哪有这般容易!”周适笑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你还是太冒进了!”

“难道皇兄不觉得丞相太保守了吗?”周辞反问道,“只有千日做贼,哪有千日防贼?我的法子是削弱东罗,而丞相的法子是待西罗恢复实力,若依丞相之法,大夏始终要提防西北边患,就算只有边军,日积月累对朝廷也是一笔不小的开销。”

“丞相之虑并非全无道理。”周适正色道:“况且二弟,为兄近年来为父皇出京办过些差事,见到的比你多些,我大夏也有……也有许多隐忧,民间并非你想象中那般富庶,个中疾苦远非你我皇子能够体会。父皇虽行事洒脱,但对国中之事了然于胸,故常与丞相商议。攘外必先安内,要平定边陲绝非一朝一夕之功。有道是治大国如烹小鲜,你我都应沉心静气,多向丞相讨教治国理政之策,为父皇分忧。”

周辞默然不语。自皇兄被立为太子后,虽与自己依旧亲近,但行为处事已与之前大不相同,总感觉多了些顾忌,少了些率真。难道这便是太子和普通皇子的区别吗?终有一日儿时的大哥,现下的太子,会继承父皇宝典,那么大哥会成为怎样的一位皇上呢?是变得和父皇一样吗?不知怎的心中忽然想起了幼时的伴读钟满,这钟满虽是琉璃人,却与自己颇为意气相投,人也相当有趣。若是钟满在,必能理解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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