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 月光(2 / 2)

  微茫且混沌的身影渐渐变得分明,那些脸隔着太久的时光,几乎让人无法记起。温旻喉间发紧,他认出来了,他们身上都是朔边营的兵甲。武释也回到了少年时的模样,露着牙纵马大笑。

  十几岁的少年们在北原起伏的丘地上跑马,应该是cun天的时候,野草疯长,马蹄踏过cun草时翻起一阵一阵的波浪,在静谧的月色下宛如写意长卷。温旻垂着眼,星光遮覆时,他看见自己身上不知何时也披上了甲衣,他心中荡起快意,好像cun潮怒上,拔腿在昏昏的月色里往前走,摸索着,试探着,可脚下的路却戛然而止。

  少年时代最易萌生的惊惶在此刻重新袭击了他,温旻一阵心悸,猛抬头见到同伴们勒着嚼子,银月下纷纷对他挥舞马鞭:“这不是你的路,回去吧!”朔风狂暴地席卷,他们毫无留恋驰骋离去,扬尘中几座残碑伫立,月光顷刻碎成了齑粉,昏沉里有什么人在拍打他的脸:“秀棠,秀棠!阿旻!”

  那声音里夹杂着哭腔,却好似蕴藏了巨大的力量,从迷雾重重的泥沼中把他拖拽着往上拉。温旻起初并无反应,直到一簇热源贴上他的胸ko,像冰雪消解,霎时云崩雾散。还是他的书房,眼前一灯如豆,平稳地燃烧。

  “阿旻!”商闻柳仰起头,紧紧攥住他的手腕,眉间笼着担忧,怕他受激发狂。

  温旻尚未反应,轻喘着注视烛光,一张宣纸铺在桌上,墨不知何时研好,满桌笔墨纸砚杂乱无章。这里没有成片的草野,也没有北坡残破的坟冢。

  他如梦方醒,看着面前的墨痕纵横交错,这张纸已经不能够再写字,但是那上面写过的一行字依然清晰可辨。

  纸上写道:“忆昔午桥桥上饮,座中多是英豪。长沟流月去无声。”是温旻自己的字迹。

  长沟流月去无声。

  温旻喃喃地接上下句:“杏花疏影里,吹笛到天明......”

  商闻柳红着眼,心快要被这个眼神揉碎。

  “武释走了。”温旻死死搂住他,像是要把自己缺失的一部分补全。

  商闻柳备受折磨,却无计可施,只能闭上眼睛,不想让他看到痛苦的怜悯。

  一片阒静中,温旻颓然松开臂膀,抚上那张墨痕杂乱的纸,怔愣地问:“后面,后面那一句是什么?”

  商闻柳仓促地抹掉泪,声音那么轻,像一片羽毛似的轻轻划过:“古今多少事,渔起唱三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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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戌时后,烛影绰绰的,屋内的人还没有离去。

  江抚堂而皇之地带上了那枚纯金的指环,在幽黯的屋子里显得极为高调。他像只得了胜的公鸡,颇得意地微微仰面,指头搭在座椅把手上,听着外面叮咚弹响的琴曲,缓缓击节。

  这是他第二次被请进郑士谋的书房,这一回真的是“请”了,带路的下人腰快要折到地上,生怕怠慢了这位贵客似的。江抚往前多少年的cun风得意都不敌这一次了,他移开落在博古架上的视线,看向前方正在喝药的郑士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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