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2 / 2)

原来除了皇宫与有钱人家的姬妾在暗中钩心斗角之外,一般面首亦尔虞我诈。

我很想问,在我之前,他们去嫉妒怨憎谁。我觉得这些人真荒谬,明明有自知之明,明明晓得问题在哪里,却偏激得无以复加,找那么多莫须有的借口,没有情敌也给自己竖立情敌,真要命啊真要命。

我卧病的这段时间里,是管家裘余在照料我的饮食起居,鸾胥也日日前来报到,关心几句病况如何,居然破天荒的沾手粗活,亲自给我熬了几剂汤药。

她的理由是,我之所以感染风寒,全是为她所累。我施展禁术那日,她在赌馆喝得酩酊大醉,狐朋狗党们也一个个烂醉如泥。那时奴仆们都休憩入眠,我路过她房前发现窗棂洞开,走近一觑见她还没回府,寻了个通宵达旦才在凌晨找到她,一路背她回来。结果熬夜过度,导致病患侵袭。

这是她请来的那位大夫诊断的病因,那大夫号称医仙,呵呵,真是欺世盗名。

前几次陪鸾胥踢馆,我与蔡公子有过见面之缘。我不谙交涉,从未主动与人攀论,更谈不上得罪,可他却借着探病的油头过来找茬。

令我讶异的是,这家伙同我一般,是头异类。只不过未异得彻底,人妖混淆的后代,是头半人半兽。我一眼便瞧出他底细,他却不知我的身份。毕竟我血脉正统,比他精纯得多,修为自也更强。要斗法,我自然稳操胜券。

四目相对,他立即通过眼电波对我施法,恶狠狠的扑击,我当然不能引颈就戮,连本带利扑回去,他的力量寸寸皲裂,受了我一记重手。神识遭创,晕头转向。

恰逢鸾胥进来给我送汤药,蔡公子理智颠倒,胸中的兽性被刺激出来。扳住她的肩膀大放悲声,劈头盖脸的指摘,小胥,我那样喜欢你,你怎么可以对我的一腔热情置之不理,还霸占我对你的好为所欲为,去与那些低贱卑微的男人厮混。嘿嘿,我告诉你,不可以,你只能是我的。

吼完,他便欲火焚身,圈住鸾胥按壁就吻。

哐当一声,盛药的瓷盘摔成了碎片。鸾胥惊慌中推手抗拒,但她那点力气,委实不堪重用。她随机应变,改用足踹,却仍徒劳,她将希冀的目光投注在我身上。

强自忍耐腹部传上神经的刺痛,我一个鲤鱼打挺翻身下榻,一把揪住姓蔡的后颈,将他提起掷了开去。

鸾胥高声欢呼,挽起我的胳膊竖起大拇指点赞,然后将我拉至正挣扎爬起的蔡公子面前,郑重强调,你听清楚,你喜欢我是一厢情愿,我可对你没兴趣,你今日的所作所为已经侵犯国法,我有足够的理由与证据将你告上官府,但我选择息事宁人,从自而后,我们绝交,切断所有交际与来往。

她往我胸口一指,说得煞有介事,看到了么,他才是我的意中人,心仪对象,你不要再浪费时间干无谓的事,没有哪条家规国律要求我非回应你不可。

当时她字句铿锵的对别人宣判,说我是她的心仪对象。我以为她在逢场作戏,利用我做她拒却桃花的挡箭牌,箭靶子。

后来在生死边缘徘徊,她再次提及,我讶异无比。始终想不通,她那样眼高于顶,那样骄傲的女孩子,怎么会大脑短路看上了我。

这一役过后,我坐实了奴仆们私底下喁喁细语的男宠与面首的头衔,也成功杜绝了其他人觊觎鸾胥的机会。

鸾胥乐得清闲,却苦了我。她父母之前由于感激我对她的恩德,一向和蔼可亲,但这则讯息传入双老耳中,立即将我唤了过去。

其目的无外乎挖苦嘲讽,威胁警告,说我癞蛤蟆想吃天鹅肉,一无是处;门不当户不对,配不上他们家掌上明珠。还天价利诱,说我高攀枝头无非图谋钱财,遂赐我一箱金银要我离开府邸,同鸾胥断绝来往。

对于这些误会,我想解释,却百口莫辩。仔细斟酌了一刻钟,决定讨价还价,扬言只需他们替我找出从秘的下落,一切遵命。气的二老怒发冲冠的对我拍桌子。

鸾胥人脉虽广,但也仅限同龄,而家主不同,生意场中的人际关系盘根错节,说不定能发生奇迹。

失去了诸男追捧,鸾胥的生活开始单调乏味起来,除了日常钻研一些脂粉女红,便是拉着我游巷逛街,消费金钱。她的品味只有奢侈,专挑贵物,也不论商品质量如何,价格越高越兴味岸然,拍卖会的茅厕镌刻了她的所有挥霍记录。

我咂舌时,她总说一切率性而为,这才是快意生活。

末了还不忘奚落我,上次给你发放的薪资呢,又拿去储藏起来了,饭是用来吃的,钱挣来就要花,要活得潇洒,你这样迂腐腾腾,我如是从秘,也不会跟你过日子。

我耸肩,她哪里知道,彼时的从秘有多省吃俭用,也是她教会我节制生活,勤俭持家。

生存的阶层与环境不同,价值观与人生观也大相径庭。

主张概念与见解的差别,使得我们在言语上起了冲突。她要强好胜,气愤愤要替我洗脑,不断给我灌输那些她自以为正确恣意的见地。我不与她辩驳,佯装赞同,她一眼便看出我的嗤之以鼻,抬脚踢我。我敏捷闪躲,揶揄她,君子都喜欢淑女,你这样粗暴,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名为主仆,其实我们乃畅所欲言的好朋友。

哼,我以前那些追求者都从鸾府大门排出城了。

她忽然意识到什么,问我,你也喜欢淑女吗。

这个问题很突兀,那时我们正窝在一栋楼前看一出折子戏,是一篇关于神话的爱情故事,山林密涧之间,一雌一雄两只冰蚕褪壳化形,颔啮吐丝,他们的丝交织缠绕,紧紧黏在一起,却看不清具体形状。后来养料榨干用尽,无法产丝,雌蚕留便守家门,雄蚕进入凡界采购。轮到下一次养料用尽时,雄蚕看守丝茧,雌蚕出去采购……如此循环往复,孜孜不倦。可无论它们怎样努力,蚕丝始终无法凝聚成型,直至几千年过去,他们寿终正寝,依旧是乱糟糟的绞成一团。

故事结尾时,喊麦人说,蚕妖冷血,先天缺乏情感,即便互相倾慕,也做不到爱,只有齐心协力织出同心结,才能体会爱的真谛。最后他叹息,可惜,他们原本能够天地同寿,只是造化弄人。

我忽然想到从书上看到的一首诗,李商隐曾写,相见时难别亦难,东风无力百花残;春蚕到死丝方尽,蜡炬成灰泪始干。

当戏曲落幕,我心里猛的一阵惆怅,故事说来话短,雌雄双蚕的织就过程中,那许多的困厄与灾难,那种遥不可及所反映所诠释所表现出来的震撼,就像如今的我,孜孜不倦的寻找一个人,一份未知的答案。

我想找到从秘,问她这些年到底在做什么,如果仅仅是仇恨,那为什么音讯全无,为什么不给我捎一张笺涵,为什么一去不复返。

此时此刻,鸾胥目光灼灼,也在期待我的答案。

我往那位饰演雌蚕角色的戏子的背影一指,她。

鸾胥愣了愣,继而恍然,哦,你喜欢戏里女主角那种性格呀。

从戏班里出来,已然华灯初上。鸾胥一反常态,破天荒的没吆喝着去夜市,说趁早回家。

我自是言听计从,尊奉她的吩咐。

但这趟姗姗而返并不顺利,中间发生了一起意外。

我们遇见了半途截命的刺客。

而且一波三折,还是两批。

第一波首先冲我来,他们在暗中蛰伏许久,待我们转进漆黑无人的胡同时,一个个刀光剑影的窜了出来,提起兵刃便来砍我。

这些人个个身手敏捷,训练有素,是内家高手,但我一概不惧。可黑暗中的敌人却滔滔不绝的涌出,我又不能在鸾胥面前施展妖术以免曝光身份,这导致双拳难敌四手,这一架打得左支右绌,甚为狼狈。

更悲催的是,鸾胥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居然也被人盯上,另外一波黑衣人便是冲她而来,但似乎只是活捉,并非杀人取命。

尖叫声与铁器碰撞的乒乓声打成一片,隔着丈许距离,我看见鸾胥在被敌人围攻的挣扎中划破衣襟,看见她的脸在瞬息间变得煞白,看见她朝我投来求救的目光。我抛开对手使出移形换影之法冲了过去,用右臂替她抗了一刀。

我听见刃口插进血肉的声音,以及我的胳膊被那柄锐利的尖刀整条卸下坠在石板路上的啪嗒声……

我臆想梦寐过无数种与从秘重逢的场景与画面,却唯独没预料到那样又狼狈尴尬的一种。

遭遇那场屠杀之后,第三日我离开了鸾府。

那晚因替鸾胥抵挡伤害,我被砍掉一只手臂,鸾胥吓得六神无主,当场昏迷。她一晕倒,我便无所顾忌,立即化了妖形将在场者杀了个精光,片甲不留,无一活口。

事后我暗自揣测,大概晓得幕后黑手是谁。我来到东方城这几个月里,笼统算来只得罪过俩,一是姓蔡的,二是鸾父。

这两批杀手中虽都是清一色的黑衣蒙面,但一波使刀一波使剑,他们的主人自然并非同一人,之所以撞在一处,全赖巧合。

我不谙医理,遂第一时间将她抱去最近的医馆药铺看诊。虽然指使人都不愿伤害鸾胥,但她在挣扎中被刀剑刺伤肌肤,后背与颈下都受了严重创伤,大夫说虽无丝毫生命危险,但若调养不好,十有八九会留下痂印与疤痕。如她那般嗜美如命,娇生惯养的公主,哪里吃得住这种痛苦与打击?

当晚回到府邸,已是三更半夜,我没惊动府上奴仆,一整晚都守在她榻前,烦乱的心绪被自责与愧疚占据。归根结底,她虽非为我而伤,却是受我牵连。

哪怕是在昏迷中,她也很不安稳,大约有梦魇缠身,一整晚张牙舞爪,大呼小叫,还不停的踢被褥,冒冷汗,我给她捻了一夜,也擦了一夜。

我了解她的脾性,暴躁易怒,睚眦必报,我以为她一定会对这晚的乌龙气得七窍生烟,要将府邸上上下下闹个鸡犬不宁,说不定还会迁怒于我。但出人意料的是,她苏醒过后,睁开眼的第一时间不是为身上的痛苦愤怒,而是在瞥眼看见我时伸手来撩我的袖子,语无伦次。

“你怎么样,快给我瞧瞧,手臂痛不痛,大夫怎么说,还能不能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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