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下)5125(2 / 2)

单妈从楼上下来了,正式确知了仝君不会带她去的消息,霍娟从她的脸上看出了变化,她不想再可怜她,她活该。

那就她去吧,她来送她去,早点了结早点走。然后她走进厨房点火,从冰箱里拿了两个鸡蛋扔锅里。与其自怨自艾,不如破罐破摔。

但最终这天还是没去成,孩子凉了胃一直吐,哇哇的,从楼上到楼下,从厨房到院子,一上午吐了三次,肚子也不舒服,咕噜咕噜拉,尿不湿这个没兜好接着换下一个,加上在院子里玩摔了两跤,眼见衣服裤子都没得换,霍娟跟孩子一样崩溃。

生了病的崽更黏妈妈,只要抱,恹恹的倒在怀里,好容易下来能自己玩会儿了,院子里晒了两张洗碗的毛巾,她正拽着,单妈来叫,撕心裂肺的又回妈妈怀里来,呛着风,又开始吐。她抱着孩子把污秽物都冲了,一咕噜全扔洗衣机里,地上的全顾不上,由着单妈一面骂一面清理。

家里找不到孩子的感冒药,已经折腾一上午,霍娟准备泡个奶给她喝了带去医院,单妈站一旁手洗仝君的衣服,过上过下看不见倒水的她,泡奶的她,盖盖子的她。

有什么呢,我可以的,霍娟不停在孩子颈窝里亲。

外头变天了,细雨绵绵,有人从院子里路过,看单妈洗衣服,浮夸的大叫,同她说了好长一些话:

“你还在洗衣服啊,你都这样了你还洗衣服,谁的衣服嘛,你叫仝友自己洗嘛,叫你姑娘呀,你姑娘不是回来了吗。”

“回来的,哎呀懒得讲,她也做不了什么,讲是讲老远回来看我,拖个孩子呢,能回来做得了什么,管他呢,仝君放假的衣服,他学校带回来的,男孩子嘛回来就一直扔那里,我是洗衣机洗,我现在哪里洗的动呢,我就稍见搓一搓扔洗衣机,不然那洗衣机好多年洗不干净了。我现在不行啊,到处都疼啊,这些这些,这些,你看嘛这一截。”

“管他的嘛心情放宽点嘛,没办法呀,你这样都算好的哦,命救回来了,现在的车祸,那大车子一撞,得了啊,你看这前面加油站边上那孩子,十几岁,在平西念书,早上等公交车,看着公交来了他追几步,哦,叫上面下面的大货车撞死了,那格老子公交司机也坏,他看到了小娃子了他不停,他还开走了,这家人哭的吧,没办法。”

“哪里嘛,这嘛?什么时候?倒是他那样死了也好了,我这样的更造孽啊,要死不活的,你看嘛我现在能做什么嘛,拿个扫把我都拿不了啊,现在就全靠他们煮给我吃,哎呀-----”

“随他嘛,不说的唛你这辈子也有辛苦的,一辈子苦命人,哪里疼叫他们带你去看嘛,不说你姑娘带你去市里医院的嘛,怎么样嘛。”

“不要讲,没有哪里看得好,没有哪里看得好我这个病,哎呀......那孩子今天也装狗,一早起来吐的屋里到处都是,我刚刚才擦了出来,现在的娃子真金贵哦,你看我们那时候饿一顿两顿有什么要紧,能饿死?这里回来三天,她爷爷怕她没有玩具玩不习惯,特地从网上买了玩具来,喏,到了,刚刚叫仝友去拿,仝友现在下班了。惯的没得样子,一天到晚抱手里舍不得放下来,她们的孩子才是孩子,金子做的,哭一两声心头疼,狗屎都要依着。不过不是我屋里的孩子才这样啊,现在的孩子都这样。”

“是啊,现在都是宝贝的嘛。吐是不是晚上盖少了,年轻人都不会带孩子,我家那媳妇也是。”

......

喝着奶的妹妹迷迷糊糊睡着了,泪珠顺着眼角一直流进头发里。

把妹妹安顿好下来,霍娟拿奶瓶到单妈边上去洗,没喝几口的奶瓶干干净净的站在灶台上一众油腻腻糊哒哒的油盐酱醋瓶里恐慌的可怕,她忽然心生笑意,轻声问单妈:“你说我回来这么多天,奶瓶子就放在那里,你有帮我洗过一次奶瓶吗?”

哪怕看不上,但真是一次也没有:“帮我泡奶,收下衣服,帮我抱她一下,哄她一下,搭手过她的任何一件小事情吗。”

更别说买什么东西给她。

“哪里嘛。”她立刻做出如履薄冰的惶恐样:“你奶瓶放哪里的嘛,我不晓得呀,我现在这脑子不做主呀,我什么也不晓得摸不清呀,奶瓶怎么洗嘛,我是真不知道呀,你晓得我这个人,我现在,我是说实话啊,你晓得我是个老实人,我现在啊。”

霍娟什么也没说没做没听,甩光瓶子里的水去洗衣机里晾衣服去。

‘我说的是实话啊,你晓得我是个老实人’回来三四天,听到这话不下二十遍,初听只觉得是平静湖面丢下去的炸弹,是突如其来的背后闷棍,是平和餐桌上煮熟又扑腾而起的鸭子。现在发现它是杀人凶手手里的尚方宝剑,是若无其事递过来的子母刀,是挂着温情脉脉脸背后的弃如敝屣。现在她听到耳边风雨雷电接二连三的炸开,胸腔里心脏弹簧似的往外蹦,血液充上头顶,连眼睛都酸疼发胀,怎么会有这样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妈,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怎么会有这样的词汇组合,怎么会有人能脸不红心不跳真挚诚恳的说出这样虚伪凶狠又恶心的话。

有种再不愿见到她的崩溃感。

她已经试着理解所有人,体谅所有人,可唯一实在不能理解和包容她的母亲,她本该是我最亲近的人,但她并不最爱我,她甚至基本不爱我,从小到大。

她后来又见过了很多父母,更自己也做了母亲,而经历的越多,体验的越多,越更深切的感受到她不爱我,这种不爱不是单妈说的不懂怎么爱她不会爱她,而是真的没有把她当做自己的孩子,她明明时候是单妈脐带下最深的羁绊,在单妈眼里这却是最折磨她的拖油瓶。

说一个最简单的,回想她也会对孩子厉声呵斥衣架伺候,这不可否认每个妈妈都有,她们也在控制不住脾气时忍不住对孩子暴力挥舞,但过后大家都在后悔和心疼,而单妈只觉得身体的怨气终于散发出去了一些。

她是真的真的不爱我。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