环境454(1 / 2)

那天晚上她和哥哥在楼下写作业,单妈外婆在厨房炸年味,爸爸和家住附近的舅舅一家在楼上看电视,不一会儿单妈上去了,只听到楼上尖锐的怒吼和呵斥,她和哥哥相互对视,皆茫然惊慌。摔东西的响动和惊叫的声音像平地惊雷,她尤不知发生了什么,惊魂未定的舅舅一家尴尬又戏谑的下来了,舅舅家的小孩还过来看了眼桌边两人,欲搭讪说两句,被舅舅像身后有豺狼虎豹避之不及催走了。

楼上单妈砸了电视,扯坏了电视柜上所有的线,音响,VCD,光纤盒,沙发,无一幸免。

东西砸完了打人,板凳砸破了爸爸的额头和脚,然后对方还手,凳腿又把她的大腿砸的好多天只能跛脚走路。霍娟虽不知道她们为什么打,也没有亲眼目睹那番场面,可不管多少年过去,甚至那些片段已经被锁进黑屋隔在年代久远的玻璃里模糊不清,无声无色,但只要想到,那晚天崩地裂一样的怒吼立马出栏的猛兽奔涌而来,就在头顶,就在背后,在身体的每一个毛孔里。

她记得那晚外婆听到动静却只是在厨房大声咒骂,记得舅舅一家下来时揶揄和看热闹的脸,记得外公叉着腰在二楼阳台抽大半夜的烟,后面好几天冷着脸一言不发,记得脸上青紫交加的单妈半夜带她去几里地外奶奶家告状,奶奶再打着火把背着她一道回来,记得第二天年也没过的爸爸又走了,外出务工,成了生前最后一次相处。

她们具体说些什么早不记得了,她甚至不记得去找奶奶的来回路上有没有人说话,反正她自己润色,有时候说了,有时候哭了,有时候在奶奶背上睡着了,而多数时候是单妈举着火把在前面走,愠怒而忐忑的奶奶在后面大步跟着,不同脸色的两人同样缄默,然后腿短的她在黑暗中一路追一路跑一路哭哭啼啼。

后面单妈改嫁来仝家,仝爸不像父亲那样常年外出,两个人朝夕相处在一起,吵架打架更习以为常。跟上一任一样,多数时候依然是单妈的单向输出,随时随地的河东狮吼像防不胜防的点了火的炮仗,她的脾气好像就是那样,吃饭走路睡觉,做事干活儿休息,不管嘴有没有空,骂人这件事基本属于神经反射,大概不骂人,她真的会难受的要命。

霍娟在这样的环境里长大,等她逐渐对婚姻和家庭子女有了意识认知,第一个定下的决心就是要做一个体贴温和包容的妻子,和宽容有耐心,多倾听且理解的母亲。有一个永远在指手画脚的妻子实在太叫人无语了,有一个动不动鸡蛋里挑骨头的妻子实在太叫人沮丧了,有一个暴躁甚至暴力倾向的妈实在太吓人了,有一个不通情理的妈实在太令人崩溃了。

至于这是一个怎样的悲观法,霍娟不愿回忆自己的,却想起来心底为数不多的有关父亲的事。就在父亲外出打工回来被非典隔离的那个夏天,因为远方回来的,队上通知他一个月内不允出远门,近处乡邻可以走走,再远就要划线了。

父亲因此得以明正言顺在家久留,每天与家人日出而作日入而息,与单妈也总算能朝夕相处同进同出,可这样团圆的日子没过半个月,忽然有一天他却趁大家都去镇里小姨家吃酒,独自在家喝了农药。

庆幸那天她们回来的早,也庆幸周边几个叔伯壮汉都在家,他们把他火急火燎送去医院,洗了胃,父亲很快又复活回来。阎王爷已经把他接走了,看哭哭啼啼的妻儿老小和奋力奔跑的兄弟姊妹追了一路,于心不忍,叹口气又把他撵回来了。

然后就是单妈出去市里帮饭店当服务员了,家里不能一直没有经济来源,父亲不能打工了,要再换一个能打工的去。虽然单妈只去了短短三个月不到,但那是霍娟和哥哥最开心的三个月,不用挨揍,不用随时被责骂训斥,不用有提不完的心也不必有吊不完的胆,甚至在那一时期的外公外婆都是可爱和温和的,大家简直可用温馨和睦来形容。

可惜单妈没撑太久,她一回来,父亲就又出去了。

父亲开心吗,父亲想留在家里还是巴不得走出去离得远远的呢,应该是前者吧,毕竟更小更小的时候她是见过爸爸妈妈有说有笑,有商有量的样子的。她们或许相爱,两个人也对彼此充满期待,只是后来改变了,单妈开始暴躁,父亲则一条道往不回路上奔。

除了喝农药那一次,父亲最终死于车祸,他生前的最后一份工作是在玻璃厂当装卸工,和司机一起送一车玻璃去客户那儿,路上为了避开一个骑自行车闯红灯的小孩子,司机猛打方向盘,后面的玻璃滑到前面来戳穿了他的心肺。

听说他原本被安排坐后面一辆货车,但临上车前他执意上了那一辆,并在上车前给单妈打了通电话,电话里是前所未有的客气和温和,他说:“你把两个孩子看好,我就不回来了,我走远地方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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