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未州·白家镇(笄礼)(1 / 2)

六月,暖季。

白氏一族向来人丁单薄,不过家业还算富实。遵循着门当户对优中择优的老例,所以子女一般成婚较晚。成人之礼相较其他地方也会有所推后,并且只在六月举行。六月的白极原和风煦煦,冰雪消融,天地一片温暖,随着灵蚕开始灵化,白家人也迎来了收获的时节。象征着财富的蚕皮,意味着希望的蚕种,几乎所有的节日礼事,都在丰盈的暖月,应季而生。

这些日子,陆文波似乎十分惬意,脸上挂笑,身心愉悦,不时还会哼上几句家乡的歌调。对此,贺远很是欣慰,毕竟兄弟的安分与爽朗,对于身负重担的自己来说,何尝不是一种轻松。但是万事总有原由,这种无故的转变。。。权且他是为了白千亦的笄礼而有所期盼吧。毕竟女子行过成人礼,便是可以谈婚论嫁了。

当日一早,只有陆文波一人,赶到了白家。原本数日前已经告知贺远,怎奈临近几天,营事骤然繁忙,每天早出晚归的他,似乎淡忘了此事。临出门前,在陆文波的提及下,他才恍然记起,随后只是应付一句:礼成之前,必定赶到!便匆匆出营而去。

今日的白家,庄严肃穆,布置一新,尽显典礼之象。在家仆的迎引下,一身盛服的陆文波款款步入了礼堂。老远看到尊位上端坐一人,半百的年纪,身型倒是分外魁梧,一道横眉下双眼微眯,仿佛时时刻刻目出不屑。此人正是镇卫营现任主营沈念风,御宗宗主的长兄,宗稷会长老之一。如此权尊势重的人物,何以沦落至此,担任一个区区边塞的主营使呢?此事还得从陆文波的父亲说起。

作为九翎主家旁系一脉,陆家在九翎也算是名门世族,比上不足比下有余。但是自从陆文波的父亲接任家主以来,陆家渐渐变得难以立足。只因这位陆家主为人十分耿直,处事也不善圆通,好事挑出三分弊病,坏事扯出十二分烂账,导致好赖两端都不讨好。万般无奈之下,九翎翎主只好将他远派宗稷会担任一名小小的掌事。然而,在权倾天下的宗会,陆家主依然我行我素,不惧权贵仗义执言,一副大公至正的姿态。碍于九翎翎主的情面,宗会上下只得对其忍让几分,大不了避而远之。

大约五年前,阴差阳错之下,陆家主遇到一件关于御宗的天大丑事。

沈念风膝下有三个儿子,其中当属季子最为得宠。此子的秉性和嗜好与其父很像,狂妄、贪财、恃势凌人。除此之外,这沈公子还有一大怪癖,偏爱老妪!据说他在御兵城外有一户宅邸,宠养着四名老妾,当中最年长者已近古稀。每位老妾配有四名年轻貌美的侍女伺候,平日里修身养性,深居简出。沈公子还将四位老妾冠以四美之称,夜夜宠幸如鱼得水。后来,此事传得人人皆知,市井闲人纷纷送上雅号,什么“金屋藏妪”沈公子,“替父从母”沈孝子,“未老先衰”沈老爷子。。。诸如此类,不胜枚举。

如此有违人伦之事,沈念风其实早已知道,但是一直置若罔闻。一来,因为他对于沈公子极度宠溺。二来,据悉这四位老妪家境十分殷实,沈家由此敛聚了不少产业。骄纵放任之下,沈公子更加有恃无恐,随后又是连纳两房老妾,皆是半百之龄。然而,沈家毕竟门庭显赫,沈公子也算是一表人才,正值当婚年纪的权门公子,说媒拉纤的媒人早已接踵而至。沈念风对此倒是满心期待,盼望着儿子早日成家立室,从此收敛自己的行径。

这一日,沈家迎来了一位远近闻名的大媒人——谢杨氏。说起这位谢杨氏,也算是一位奇人。早些年,她专替青楼女子寻觅从良之姻。按理说这些风尘女子,就算归正,至多也是落个妾室的名分,然而在她的游说下,被正娶为妻的不乏少数。此后,声名鹊起的谢杨氏,也渐渐做起了良家的媒缘。

如今的谢杨氏,虽说早已年过半百,却仍是肌肤细腻,身姿丰腴,一张红唇皓齿之下,声音也是娇媚动听。只是一眼,沈公子便迷上了这位比自己父亲还要年长几岁的美艳媒妪。但是,谢杨氏对于伦理纲常,还是十分遵从,自是不会同意。几番示爱无果,沈公子一怒之下,便淫辱了谢杨氏。这谢杨氏是谁?那是上进权门下出市井的人物,怎能轻易甘休,她四处求官伸冤,将此事闹得沸沸扬扬。后来据知情人透露,谢杨氏之所以对沈公子不依不饶,不外乎四个字——打点不周!尽管如此,沈公子依然自行其是,毫不在乎,甚至放出狂言:我沈家的事,谁人敢管?

谁?陆家主!

听了谢杨氏的哭诉,陆家主顿时虎躯一震,怒从心起。凭着自己一名小小掌事的身份,四处奔波伸张正义,那真是跑断了腿,磨破了嘴。最终,在他的坚持不懈之下,这件丑事,惊动宗会,震撼了朝野。虽说,沈念风在宗在朝很有威望,那谢杨氏也不是什么良善之辈,但是毕竟民怨难平。权衡左右,宗会还是给出了相对公正的判决:沈公子——施以宗刑,杖鞭各百,禁足三年,遣散私宅女妾与家中“老婢”,立字为状永不再犯。沈念风——念其功高德重,罢去长老之位,远派边塞戴罪立功。

沈念风初见陆文波时,可谓仇人见面分外眼红。但是后来,除了偶尔刁难,并没有什么恶意之举。究其原因不外有二,一是对于贺远的威势有所忌惮,贺远的父亲与他算是世交,同为宗会长老位高权重,况且在子侄一辈当中,贺远的能力堪称佼佼,宗门大器未来前途无量。二来沈念风也明白,自己已是戴罪之身,如果落下一个公报私仇的罪名,怕是就要老死在这白极原永世不能回宗了。纵然如此,他的内心深处还是织好了一面大网,时刻等待陆文波的触动——年轻人嘛,十有八九都会犯错!对此他是深有体会。

沈念风看着陆文波,双眼怒睁,随即又眯缝起来:“怎么。。。你们巡卫营如今。。。这般清闲了吗?”

陆文波急忙行礼,欲要解释,却迎来冷嗤一声。

“哼!本主营如没记错,此时正是值巡期间,而你擅离职守只身到此,并且。。。”看到陆文波的一身盛服,沈念风不禁怒火中烧。这身锦服,正是当年谢杨氏一案中用于表彰陆文波父亲的一件殊礼,乃是用未州城上元坊的雯锦裁成。此锦缫丝三年,织锦五载,方能成缎,可见弥足珍贵。

沈念风掸了掸身上的衣褶,面色阴沉地说道:“宗会。。。体恤你们陆家势微,特命小辈来此历练,以便日后立功立德。难不成,是让你每天游手好闲的吗!?”

眼见陆文波低头不语,沈念风有些坐不住了。就在这时,白成业急忙停下手中的操持,走了过来,揖手赔笑道:“二位营使,今日小女笄礼,还望给白某一份薄面,公事稍后。。。公事稍后啊。。。”

沈念风闻声缓缓起身,冲着陆文波又是一声冷嗤,转而面向身旁,谄媚一笑:“白老弟莫怪,沈某也是怒其不才,训斥几句而已。不过此等吉日,确实有些不妥,见谅,见谅啊。。。”

“诶。。。沈兄言重了,身为尊长提点小辈理所当然。只是,稍后还有宴饮,莫要坏了仁兄的雅兴不是。”白成业言笑自若,随手唤来两名侍仆,并且支开了陆文波。

随着声乐渐起,宾客纷纷就座。白成业简短致辞之后,身着采衣的白千亦姗姗步入礼堂,礼事正式开始。与寻常笄礼一样,三加三拜,奉酒聆训,约定俗成,不过,参拜供台画像之礼,自是必不可少。

整个典礼,气氛严谨祥和,进程简约流畅,颇有大家风范。但是在奉酒的时候,陆文波察觉到了一丝微妙。沈念风看向白千亦的眼神十分怪异,似是无奈又似觊望。其实,沈主营一直渴望与白家联姻,只是每每提及都被白成业婉言拒绝。对此,陆文波并无芥蒂,他平生只信任三个人,父亲,贺远与白千亦。

一声隆重的宣词过后,宾主各自致谢,礼事已成。

“千亦啊,今日承福,父亲许你自在一天,去吧。。。”白成业慈爱一笑。

“白老弟,作为长辈,沈某多言一句,”沈念风眯着眼睛,瞅向一旁的白千亦,“女儿家家。。。本应待字闺中,知书识礼,怎可这般无拘无束。”

白成业淡然一笑:“沈兄,所言极是!不过。。。”他迟疑片许,转而朝着对方耳语了几句。

“还有这等奇物!?”沈念风眼神一亮,尽显贪婪之色,他搓了搓手掌,满脸堆笑道:“为兄刚才思虑不周,唐突之言,还望贤弟海涵呐。。。”说着高声大笑,急不可耐地携着白成业步往书室而去。

再看此时的白千亦,早已收起端庄的神态,拧着眉头看向陆文波。

“贺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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