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辰州·御兵城(离家)(2 / 2)

上官家主定睛一瞧:好家伙!印色、笔墨、婚帖、信物。。。样样俱全。甚至不知何时,身旁居然站着一名媒婆。也许是酒意未消,也许是大受震惊,也许是。。。总之,他就像是中了蛊毒一般,在对方不断的催促下,将所有订婚流程走了个完整。直到叶伺父亲连蹦带跳,又哭又笑地离开之后,这才缓缓地回过神来。

“我方才。。。是不是。。。”

众人默默点头。

“喂——!叶家弟弟——你等等——”

往后多年,谈及此事,时常有人劝说上官家主:如此形同儿戏的婚约,仁兄大可不必遵从。上官家主对此,均是不置可否地笑了笑。

对于这门婚约,三位当事者的意愿不尽相同。上官元元自始至终都是顺从着,渴望着,死心塌地的痴恋着。相较之下,叶伺和上官宝宝却是抱着抵拒的态度,有所不同的是,前者淡然处之,后者对此极为反感,愤懑,直至最后酿成了仇恨。。。去年时候,在两方父母的共同谋划下,一场生米成炊,新木成舟的大戏隆重上演。正当一切就绪,叶伺即将伸出魔掌的时候,上官宝宝猛然清醒过来,并且狠狠地踢出一脚。这一脚,气冲斗牛,如山压卵,险些导致叶伺成为了一代大阉。

自此以后,“亲爱的相公”和“天杀的淫贼”,分别成为了上官姐妹对于叶伺的惯用称呼。

“经过昨夜之事,我在上官宝宝的心里,恐怕不是淫贼这样简单了。”

叶伺仰天说道,目光一沉,急忙奔向了后院。然而偌大的后院里,除了几名家仆之外,母亲与七位姨娘全都没了踪影。细问之下才知道,她们已于今早去往文暄观拜斗祈福,预计明晨才能赶回。听到这个消息,叶伺只好再次返回住所,仰卧床上,眼里含着失落。此时夕阳西斜,透过窗棂投下斑斑熟悉的日影,他蓦然起身,将其装进行囊,然后推开了房门。不久之后,一名神情落寞的男子站在了叶家院中,同时手上牵着一匹白骏。

此骏,通身银白,鬃毛如水,额头处生有一根半掌大小的骥角。近眼观瞧,就如同九天上的一条银龙,远远望去,又好似林野间的一只云鹿。这是当年叶伺父亲迎娶骥家女子时的陪嫁之物,它有一个非常纨绔的名字,叫做——大牛。

叶伺抚摸着大牛的骥角,环望四周,不禁有些感伤。这时,他的视线中翩然走来一位白衣女子。那一刻,叶伺目光微动,心里忽地有些温暖。

“诶,叶无凝,我要走了。。。”

“嘿!跟你说话呢。”

“叶老恶,叶老恶!喂!叶老恶——”

叶伺气急败坏地喊着,直到那抹白色的身影,消失在叶家谁都不敢涉足的西厢房中,他才重重地呼出一口闷气。这一刻,一股众叛亲离,孤苦无依的滋味,涌上了心头。

踽踽独行,眼神空荡,叶伺不知不觉已经来到了别院。此处杂草丛生,瓦砾遍布,与其说是一间别院,倒不如说更像一处荒宅。这一切破败不堪的景象,只是因为宅子主人十分懒惰而造成,他不仅自己不愿打理,甚至不许外人帮忙照料。

荒草丛中有条小径,小径尽头有片空地,其间坐着一位身着蓝色儒衫的清瘦男人。据说他的这件蓝衫已经多年没有换洗过了,尽管如此,依然整洁如新,不染一尘,着实令人有些费解。他双目闭合,眼眶微陷,不见一丝感知的痕迹,显然是个盲者。他的面前放有一块棋盘,无子无局,仅有棋罫,似乎又是一位弈士。他的气息无形,他的神情无色,想必更是一位深不可测的高人。

叶伺犹豫了片刻,终究还是走上前去,深深行了一礼。

“司空老师,我要走了,往后不能再来看望您了。”说完,他又迟疑了一会儿,挠头道:“今日天气不错,您没出去走走?”

“好的,一路顺风。”男人答非所问地回道。

叶伺笑着摇摇头,拱手道:“您若没有其他交代,叶伺,就此告辞了。”

“是啊,天气不错,改日出去走走。”男人顾自说着,并无起身的念头。

见此情形,叶伺只好施礼作别,临去时,不忘说道:“司空老师,记得按时吃饭。”

“交代呵?”男人略加思索,低声道:“早些回来就好。”

“哦,”叶伺点了点头,握紧腰中的短刀,迈步离开了别院。过不多时,身后传出一句迟来的回应。

“今日,我已用过早饭了。。。”

“唉。。。司空老师这个后知后觉的病症,不知何时能够痊愈。同他说话,总是两不相谈各说各词,简直比那欢淫散还伤脑子。”叶伺暗自嘟囔着,随手牵上大牛,朝向城门而去。

今日正值御城举行赏典,故此街上鲜有人影往来,叶伺百无聊赖地走着,内心不免略略苦闷。这时,他的目光忽而一怔,转头看向树后那片粉色的裙角,抿着唇笑了笑。

“出来吧,别再故作隐藏了。”

“对不起。。。”

随着一声熟悉的道歉传出,上官元元面色羞怯地走了出来。她双手交握,粉颈低垂,宛若一朵含羞待放的花蕾。

“相公怎知,我是假意藏着的?”

叶伺叹了口气:“就凭你的身法,如果不想让我发现,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说完,招了招手。

“走吧,送我一程。”

黄昏的街道上,寂静而又冷清。两人相伴同行,就像曾经时,男孩和女孩同行的脚步,又如往日里,少男与少女相伴的身影。只是少了那份侃侃而谈,喋喋不休,多了一份默默不语,静静相随。渐渐地,他们穿过街道,走出城门,最后停在了东去的路口。

“宝宝。。。还好么?”

听到叶伺的询问,上官元元先是一愣,继而无比惋惜地说:“宝宝知你要走,很是伤心,哭着闹着要来送你,可是。。。又被爹爹定住了。”

叶伺苦笑了一声:“她是要来送我么?她是赶来杀我吧。”

“相公误解宝宝了,其实她一直都。。。”

“好了,不说她了。。。你追随我来,是不是有话要说?”

元元轻轻点头,咬唇道:“可以。。。回答元元一个问题么?”

“当然!不过,你先应我三件事。”

“嗯,千件万件,元元都会答应。”

叶伺轻舒了一口气,放目远方,深沉地说道:“不许跟着我,不许在此停留,回去之后,不做上官的元元,不做叶家的元元,只做自己的元元。”

“可是相公,你说的,似乎是五件事喔。”元元眨了眨眼,满是无辜与不解。

“哈?是吗?”叶伺尴尬地挠了挠头,偷偷掰着手指。然后,脸色讪讪地说道:“五件就五件吧,你的问题呢?”

元元迟疑了片刻,慢慢走到叶伺面前,一眼凝眸,眼里已是泛起了柔光。

“你。。。何时回来?”

“为什么问这个?很重要么?”

元元深深点头,目光不移地说:“若有归期,元元会在这里等你,如果没有,元元就在心里等着。”

叶伺一愕,默默避开了那双含情的眼睛,喉咙仿佛被人扼住了一般。

“元元,其实,你知道,我。。。”

“我不知道。”元元应声打断,恬静的脸上,满是倔强的微笑。

叶伺不知该说什么,也不知能做什么,伸出的手掌终究落在了马背,闪烁的双眼还是望向了前方。他提缰立马,眉宇之中坚定而又深挚。

“明年今日,辰境大会,我一定回来。。。”

娟娟新月弯,稍稍山已暮。一声纵马,一份深望,一缕乘风的发梢,一片随风的裙角,都在此刻,凝结成画。

叶伺最后一次回望家的方向,握缰的双手虽是有些涩重,可是心里依然轻暖。当他再次面对未知的路途,眼里已是满目星光。

有种情感,就像一粒种子,从你第一次睁眼,就已落在你的眼中,为你萌芽,为你滋培,为你成长,为你开花,最后在你心里为你结出果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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