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青凝山（2 / 2）

安乐镇早已无安乐可言，在这战火纷飞的年头，覆巢之下安有完卵。安乐镇被一波又一波的征兵，一开始是征兵十八岁至四十岁的青壮年，征后还给点钱安顿家人，后来便是抓兵了，下至十几岁能跑能跳的孩童，上至知天命能行的老人，只要是男子均不放过。仅数年岁月，安乐镇便只剩下未出阁的姑娘、寡妇和行动不便的老头。故而守镇口的老头举起棍棒时看上去蛮吓人，一旦走起路来，那棍棒便是拐杖。其实，这两人一橇在茫茫雪地里早被发现，如不是看只有两人，不是军队，镇里人早得消息逃了。如今要逃是全镇人一块逃，虽说只抓男丁，但一旦军队入镇，这一镇的大姑娘小媳妇，也难免厄运。

贾家酒馆的老板贾氏是镇里众多寡妇中算是貌美的，贾安平是她独子，如今未能被抓走，是因为镇里人发现了一个可以躲避抓兵的好地方——青凝山。青凝山虽不能深入，但作为长期居住在此地的本地居民来说总归知道一些茂林边缘之路，一旦藏入其中就如滴水入海无踪可循，来一整只军队也无用。且此茂林常年阴暗潮湿至极，烧又烧不起来，火攻亦无用，无疑乃尚好的藏身之处，但即便是浅林周围也隐藏着诸多危险，前月镇民发现一只军队，便告知大家入林，哪知会遇上觅食的熊，众人四散逃窜，贾氏便和贾安平失散了。贾氏一介女流，家中又有一年近古稀行动不便的老父亲，不敢独自入林，整整十日，在茂林外等，可走散的人该回来的都已经回来了，独不见自家贾安平。镇民均猜测贾安平已葬入熊腹之中，估计尸骨无存，劝她立一衣冠冢，烧些纸钱，让贾安平的黄泉路走得顺当些。这种事情在如今这个战乱年代，几乎家家都有。

但贾氏就是久久不奠，不知为何，她就是觉得她的平儿能回来。眼看寒冬已至大雪封山，贾氏的希望终被磨灭。一大早便对着贾安平最好的一套衣物发呆好一阵，然后找出一木盒，放了进去，如今哪还有什么棺材，造棺材的人都被充军，即便尸骨留全，好一点的白布包裹，一般都是一卷草席，几捧土埋了，老弱妇孺连坑都挖不深。贾氏穿上白衣戴上白花，一会儿置办，一会儿做饭，一会儿发呆，一会儿流泪，磨磨蹭蹭便到了傍晚。忽听一群人声由远及近，扣响了自家大门。

贾氏打开大门，本想告知敲门的人此店已不营业，但发现一大群人站在门口，围着一个由一堆树枝粗制滥造但感觉很结实的雪橇，雪橇上一堆大小不一乱七八糟的皮毛下面，躺着她日思夜想的平儿。贾氏当即泪流满面扑了过去，围观之人均是女流和老人，见此场面跟着流泪。

等贾氏众人情绪慢慢平复后，才发现旁边还站着一个蓬头垢面，衣衫褴褛，披着些肮脏毛皮，穿着破烂鞋的男子，正抓着连着雪橇的草绳，耷拉着脑袋，局促不安的站在一旁。

贾氏酒馆的院子里，蓬头垢面的男子坐在雪地上，正就着一碗热水，不急不缓，津津有味得吃着一块玉米饼。贾氏多次请他屋里坐，他不说话，也不肯进去。等他刚吃完玉米饼，将最后一颗饼残渣从他的脏手上舔干净，一抬头，贾氏正一手拿着一个小板凳，一手端着碗热腾腾的什么，看着他。

馄炖是素的，即便没有一点肉馅，包的野菜和适当的调味也非常香，汤也调的非常美味。可能是刚刚一个玉米饼刚下肚，也可能是被贾氏盯着，蓬头垢面的男子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狼吞虎咽，但他这副叫花子的行头，和优雅吃馄炖的行为，让贾氏看得只想笑。

“听平儿说，你听得懂，却不会说话，一个人住在山中树洞之内，并无亲人是吗？”贾氏笑着问。那人将低着的头点一点，继续吃馄炖。

“你可愿意留在我这家小馆里，当个小工？”贾氏继续问道。

那人猛得抬头，盯着贾氏，重重地点了点头。贾氏也在那污垢的面庞上，蓬乱的头发下，看到了一双清澈的眼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