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亭中谈心51(2 / 2)

芸娘就是那时候买的,花了我二十万两银子,可我连眼都没眨,那年她才十六岁,就已经长得倾国倾城了。

我志得意满,觉得这天下的钱都能挣来,一顿饭我要点十几道菜,一件衣裳我只穿一次,连我家的狗,也都带着金项圈。”

林余听到这里,实在没忍住,又笑出了声,连忙解释道:

“沈兄勿怪,我只是觉得,沈兄摆起阔来,竟也如此质朴无华,可见骨子里是个节俭人。”

沈一石张了张嘴,很想辩驳几句,可话到嘴边,变成了自嘲:

“台下之人,终究摆不上台面啊。”

他脸上陡现凄凉色,又说道:

“芸娘曾劝我节俭,以备将来之不虞,我没听她的。

当时我认识了一位波斯商人,他要很多很多的货,还给了巨额定金,我就举债盘下了几十家绸缎庄、茶叶铺和瓷器行,可交货那天,该死的倭寇不知怎么就出现在应天府城外了。

城门关了,我在城里等了三天,三天后,我听说那个波斯商人的船被倭寇抢了,人也被杀了。

我,又破产了。

就是在那个时候,我认识了刚从宫里外派到应天府的杨公公,为了讨他的好,把芸娘献给了他。

后来,杨公公被调到杭州织造局任总管太监,我也跟了过来,一转眼,好多年了啊。

林兄,现在的我,没了风骨,没了女人,没了家人,只有这些银子了。

我宁愿丢了命,也不丢这些银子。”

沈一石说完,像是想明白了,脸上不再有惶恐难安,反而平静起来。

死了,也挺好的。起码不用担心,从现在的位置跌落下来了。

林余也不禁有些沉默。

国库亏空必须要平,这不仅是为朝廷,也是为军饷,为东南沿海和北边边疆的百姓。

如今从百姓那里榨不出钱来,便只能从商人这里榨。

浙地商人恭维着沈一石,把首富的名头给他当,那关键时刻,沈一石就得把脑袋借出去,替浙地商人平事。

本来这是板上钉钉的事情,等胡宗宪上京问话后回来,新的布政使和按察使到位,就是沈一石的死期。

偏偏这时候,他林余出现了。

杨金水早就知道工造司获利巨大,但忌惮背后的胡宗宪,不敢动手。

但这次毁堤淹田,胡宗宪的“不得官心”,让杨金水看到了机会。

杨金水的织造局差事马上就到任期了,明年就得回宫。

回宫之前,如果能把改稻为桑的窟窿填上,替皇上分了忧,皇上一高兴,说不得会让他进司礼监,成为五位大太监之一呢。

所以,杨金水如今派沈一石来拉拢他,就又有了两种可能。

第一种可能是杨金水决定挥泪斩马谡,但又需要一个人来替他继续捞钱,于来拉拢林余。

第二种可能是杨金水到底顾念沈一石跟了他几年,所以更改了抄家目标,要冲着他林余来了,现在是在迷惑他呢。

林余可没有看透人心的本事,他猜不到杨金水的真实目的。

但没关系,他牌多牌好,沈一石牌少牌差,即使不掀牌桌,他的赢面也大。

杨金水和沈一石。

胡宗宪和林余。

第一种牌局:杨金水和沈一石联手,弄死林余。这个略麻烦,浙地的土皇帝可还没离开呢。

第二种牌局:胡宗宪和林余联手,弄死沈一石。这个非常简单,胡宗宪现在就能以“毁堤淹田案”抄了沈一石。

沈一石正是看透了牌局,才如此绝望。

这是以绝对的权势压人,他反抗不得。

林余看着故作解脱的沈一石,笑着说道:

“沈兄说我家中富贵,身有依傍,这点很对。但有一点,你猜错了。”

沈一石无所谓地看过来,给自己又倒了一杯黄酒,边饮边问道:

“哪里错了?”

林余说道:

“沈兄所怕,无非是部堂以强硬手段杀你,杨公公也保不住你。

但部堂若要杀你,便不会去抄郑、何两位朝廷大员的家,直奔芸苑就是了。

所以,沈兄猜错了。”

沈一石一愣,手中酒杯滑落,摔在了桌子上,滚了几圈,又掉在地上,碎了。

他一时之间,猜不透林余话里的意思,想要借机装傻获利,又觉得未免小瞧了林余,索性戳破了那层窗户纸,明言道:

“胡部堂不杀我,杨公公便要杀你,你不会看不明白形势。”

“既如此,你要替我死吗?”

林余听了,脸皮微抽,你沈一石咋那么不要脸呢。

我就不能,打出你死我活之外的,第三种牌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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