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巳时7(2 / 2)

在忙什么,两人心知肚明,于是房间又变得寂静。

他们像两个站在平衡木两端的人,底下是万丈悬崖,总是多一步太多,少一步太少。

张怀仁垂下眼睑,如果谢念睁眼,他会看见那双深邃眼里的悲戚,看见这种从来不属于张怀仁的情绪。

但是谢念的眼睛被张怀仁的手盖住,锦绣滑溜溜地贴在脸侧,鼻尖是深沉的龙延香。

“殿下,”谢念从怀里摸索出一个小玩意儿,“这个送你。”

张怀仁看着谢念手里的东西,眉头一皱,眼里倏忽猩红一片,盖在谢念眼睛上的手震颤起来。

他死死地盯着那根黑色的手绳,和自己戴在手上的一模一样,却又不一样。

谢念十岁那年,不知道他从谁那里学会了编手绳,自己躲着编了四五天,套在张怀仁手上大了一圈,套在头上倒是绰绰有余。

但是张怀仁没有丢,改小了以后戴在了手腕上。

谢念瞧见了,他说:

殿下,戴上了就只能戴这一条,永远不要取下来,就算我给你新的,你也不要取下来。

这是谢念亲口说的。

“收回去。”张怀仁说得不容置疑。

谢念执拗地抬起手,没吭声。

张怀仁知道谢念的脾气,退一步道:“给我个理由。”

谢念深吸了一口气,下颚紧绷,声音又轻又缓:

“它呆在你身边太久了,殿下。”

“我当初染它的时候选了好久的染料,以为能永远维持它的光鲜,但昨天我瞧它竟有些褪色了。”

“旧的不去,新的如何能来?”

他们都知道这番话说的不是手绳。

自从陛下指婚,张怀仁想过很多次谢念的回答。

他等了谢念许多年,从十二岁到三年前,又从三年前到现在,日升月落,没想过等来的会是一句旧的不去新的不来。

“谢念。”

被叫了名字的谢念,浑身如同过电一般抖了一下。

他已经许久没听过别人叫他这两个字了。

何况是从张怀仁嘴里吐出来。

“别后悔。”

这三个字一出口,谢念如同溺水之人倒吸了一口气,握着那条绳子的手骨节泛白。

张怀仁没有等到答复,便兀自拽过那条新的手绳,系在了手上,徒留谢念空空的手停在半空,像无枝可依的鸟。

遮挡眼睛的手不复存在,光亮刺激着眼球,谢念嘴巴微张,像是喘不过气了。

在他踏进这扇门之前,他以为一切都很容易。

不过是再在刑场面前看一次砍头,三年前是一百六十八颗人头,这次只有他谢念的脑袋。

可是不管哪一次——

谢念都觉得很疼。

他看着房顶纵横交错的房梁,说着演习了不知多少次的话:“我管东宫事宜三年了,殿下都没有下过一道指令,如今殿下写一份给我吧。”

“小但蚂蚁搬家,大到东宫库房,殿下何时允许的,何时驳回都要写清。

“亲笔官盖。”

张怀仁愣了片刻,眼里的黑化成浓稠的夜,酝酿着一场风暴。

他当初为什么没有写一道正式的指令,大概是因了自己的私心。

人与人之间有一道线,而张怀仁不仅模糊了他与谢念之间这条线,更模糊了谢念在自己这里的底线。

纵容、溺爱、放肆。

张怀仁从世家大族里捞出一个如过街老鼠的纨绔子弟,小心翼翼地把这浪子送到了绿卿斋,又拼了命地将他从刑场里救出来。

而自己用尽了一生之计的人,说要与自己划清界限。

他什么都没说,他明白而今那平衡木更加岌岌可危。

佩剑就在一旁,他怕自己多说一句话,就会忍不住抽刀杀了谢念。

不过张怀仁也知道自己不会的。

真正想杀一个人不会还顾着刀锋太冷,会不会让被杀的人觉得太凉。

所以张怀仁沉默着抽出几张宣纸,研墨落笔。

“憋回去。”

写了一会儿,张怀仁冷不丁说了这样一句。

谢念抬手抚上脸颊,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眼泪沾湿了张怀仁的锦绣。

谢念于是装作若无其事,懒散着撑起上半身,擦去眼泪偏过头,宣纸上是龙飞凤舞的字迹。

不一会儿,张怀仁将亲笔官盖的纸张甩在桌上,起身说道:“出去吧,谢大人,这里不是你该呆的地方。”

“不得宣不入寝殿,从今往后,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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