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88(2 / 2)

“那是……你的铸造者?”就在旁边,皇潇月站在屋脊上,目睹了这一切。而此刻盘腿坐在屋顶的那名少年,也是清溟自己。

“是啊,我的母亲。”清溟一手托着脑袋,漫不经心地垂眸,眸中却全是那女子的身影。

“我就说为何你本体看起来要比一般剑纤细些,原来是女子用的剑。”皇潇月若有所思,“这是你的回忆?”

“不然呢。”清溟站起身来,再深深看了一眼对着自己祈祷的女子,沉默了半晌,还是没有向那女子迈去。

让清溟比较在意的,是为何他和皇潇月忽然被拉入自己的回忆中。虽说两人共用一具身体,情感和记忆的确会产生一系列共鸣。但这里……与其说是自己的回忆那种梦境一般的东西,不如说是个幻境。绝不会平白无故就进入什么幻境的,要说到目前为止遇到了什么特殊状况的话,那便只有……

清溟放眼望去,四下里都没有看到自己预想的身影。

身后原本皎白的月亮,逐渐蔓延上一片血色。

“这个恨意……还真是让人害怕呢。”皇潇月注视着提线木偶一般拖着被清溟剑反噬的身体跌跌撞撞地向前走的女子,捏着自己的下巴,“这么说来,你斩魂的特性是自被锻造出就有了。所以……和使用者无关,对吧?”

清溟扭头看了皇潇月一眼。血月下,原本霜白的月光此时犹如掺了稀疏血雾,落在皇潇月身上,有一种说不出的邪气。皇潇月忽然抬眼,正巧与清溟对视。

清溟一愣,然后一言不发地转身跟上了那女子,脸上一片冷然。

蛮鬼的住处前有众多守卫,个个长得不是人样。

那是一座恢宏的庙,但和佛寺截然不同的是,这座供奉着妖魔的庙怎么看都让人毛骨悚然。墙壁上爬满了狰狞盘旋的植物的茎,叶片有半张脸那么大。茎叶间,忽然探出一张巴掌大的人脸,定睛一看,是一只人面蛾。

女子在山门处驻足,立刻吸引了两名守卫的注意。

“什么人?”一名守卫喝道。

女子款款走上前去,众守卫纷纷举起武器,但见来者是个有些姿色的女子,便不约而同地都没有轻举妄动。

“枫起崖上曾经有一名锻刀匠。”女子垂着手,宽大的袖口遮住了清溟剑,冷漠地抬头,目光在那些分外警惕的守卫脸上一一扫过,“传说他锻出的刀,削铁如泥。用了他锻的刀,即使是普通人,也能斩断妖兽的甲,因而被冠有天下第一刀匠的虚名。”

女子停住了脚步,忽然一笑,“所以,有个统治者便命令他锻出一把什么都能斩断的刀。”

“他为了搜寻这把刀的材料,走遍了四海八荒,甚至去到了神话中的云中城。十年后,他回来了,看到的是妻离子散的家庭,等来的是统治者的斩首令。”

“你想表达什么?”一名守卫不耐烦地问道。

女子突然动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挥出了藏在袖子里的清溟剑。清溟剑割裂的她的袖口从其中探出剑刃,仿佛能斩断空气的锐气直逼那些守卫。她出剑果决、迅速,好不拖泥带水。她感受着剑刺入□□的手感,一刻也不多等,立刻往山门内钻去。

火焰自会净化一切。

她生自锻刀世家,从小便和刀剑打交道。虽然没有练过有章有法的剑术,但她对剑的感觉绝不逊色于一般的剑修。若是她生正逢时,说不定会踏上修仙之道,成为一名出色的剑修。

只可惜,命运造化弄人。她的父亲为了替蛮鬼锻那所谓能斩断一切的剑,不惜抛弃了妻子和孩子,游历十年,寻遍天下至宝以铸剑,归来后却被毫无耐心的统治者问斩。

母亲和大哥为了保护尚年幼的弟妹和她,在父亲归来前好几年就已经落得人头落地的下场。长姐如母,她带着一弟一妹,逃了出去,在外漂泊了两季,小妹因受不住寒冷与饥饿埋葬在了一个大雪纷飞的日子。她不记得那是哪一年。从母亲和大哥被杀那一刻起,她的时间就已经停止了。

她受够了浮萍一般飘摇的生活,兜兜转转,她与仅存的亲人——她唯一的弟弟,又回到了最初的居所。

父亲回来是在一个雨夜。他披着宽大的蓑衣,带着斗笠,背上的行囊让他看起来像个驼背的怪物,但卸下行囊后,那瘦的皮包骨头的身躯让人看着触目惊心。父亲仿佛一下老了三十岁,头发全白了,没有一丁点黑色。他浑身上下也十分邋遢,蓬头垢面,活像个乞丐。只有那双深邃的眼,迸发着与他的身体不相符合的生气。

她看着父亲,好像在看一个陌生人。她永远记得当时自己的冷漠与麻木。她以为,她不再会痛苦了。

回过神来,她发觉自己的虎口被震得生痛,整个手臂已然麻痹了。靠愤怒和怨恨驱动的她,终于发觉自己还活着的证据,这让她一时有些迷茫。

不……别想其他的。这具身体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在此之前……父亲母亲大哥小弟小妹的仇,被蛮鬼欺压了一生的这片土地上百姓的仇,那些无辜的冤魂的仇……

今晚,全部了结吧,就用这把本该由父亲锻造呈给那凶残暴虐的统治者的剑。

“这意志力……强到可怕啊。”皇潇月叹道,“可惜了,只是个凡人女子。”

清溟静静地伫立在蛮鬼庙的屋顶上,看着女子步履蹒跚地走来。她的身上沾满了血,有蛮鬼的爪牙的,也有她自己的。

清溟自己知道,女子当时还能站在那里不是因为那惊人的意志,恰恰相反,是她本人的意志正一点点被吞噬,取而代之的是滔天的怨恨和愤怒。当然,这都是清溟,也是她自己的杰作。

自恨和怒的焰火中锻出的清溟剑,本就是为了断恨与断怨的存在。她逐渐迷失在暗无天日的黑暗中,渐渐成为一具行尸走肉,一个杀戮机器。

清溟剑反噬带来的巨大痛苦让她出了一身虚汗,脸侧的青丝尽数被汗水濡湿,一滴一滴地滑下。

清溟下意识地想要跳下去,扶着她一起走。但他猛然晃过神来,这里是某人借着他的记忆创造出的幻境,无论他做什么,千年前的因果都不会再改变了。

一切,早就是定数了。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