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木楼房2(2 / 2)

那时夏日的蓝溪桥,天高云淡,空气清爽,每当夜幕降临,桥上便有市民乘凉,彼时河风轻拂,星光闪闪。大人们三五成群,休闲谈笑;小孩们则嬉戏玩耍,往来穿梭,追逐着萤火虫。那边的木楼房里又有人趁着月色吹笛子、拉二胡,吹口琴,极有情调。

清晨时,蓝溪桥下,蓝溪河畔常有少女少妇们在清澈的河水边漂洗衣服,有些女孩一时兴起,便把水舀起来泼向对方,于是一场水仗就在女孩们女人们的肆意的笑声中展开了。

而下雨时的蓝溪河河面轻雾缭绕,小船轻轻摇曳,河对面的楼房又若隐若现,那又是如同仙境般的,令人无限遐想的。

蓝溪河的水不是很深,但清澈,河底长满碧绿的水草,鱼翔水底,沙鳅漫游。河面上几只水鸭悠然游弋,时而潜水啄食,时而嬉戏追逐。

蓝溪桥桥南有家著名的“蓝溪桥”面馆。小时候,只要有了钱,王静和妹妹温美就会去面馆吃面。一碗香喷喷的肉丝面,要先交钱买牌,之后再排队食用。那又是令人馋涎欲滴的。

蓝溪桥北岸,有一个肉市场,几十个肉铺两边并排着,人来人往,甚是热闹。肉铺过去,又有个闹市,闹市上的物品品种繁多,让人眼花缭乱。王静与妹妹温美拿些小钱常常去买些发夹贴纸什么的。那又是令人无限怀念的。

走过蓝溪桥往东五百米远处有一道拦河坝。那时,王静、温美、陈少则、还有哥哥王鸿辉经常去坝上洗澡。拦河坝上开了三个泄水口,温美就从下边或者从上边像鱼一样的从泄水口流上流下,又立在高高的河岸上,一个猛子扎到水里去,好久好久才出来,头和脸露出来时,冲出老高,举手刮一把脸上的水,另一只手里却抓了条鲫鱼,一下扔到了岸上。

离拦河坝五十米的地方,又有一座石拱水泥桥。有许多算命的占据在桥上。有一次,她的父亲王钟之居然蹲下来要算命瞎子算命,问吉凶。他先为王静算了,又为温美算了,才为自己算。这让王静感到奇怪,她爸爸是大学生,怎么信这个?王钟之说:“只是觉得好玩。”哦!是的,蓝溪桥又是好玩的。

蓝溪桥南岸又有家老电影院。那时也是她家最困难的时候,有一次,温美突然拿了根绿豆冰棍来,说是买的。王静知道是偷的,却也不说破。

“姐姐,你吃啊!”

“妹妹,你不吃我也不吃。”

两姐妹就在电影院的角落里,你舔一下,我舔一下的把整根冰棍吃完了。

因没钱买电影票,温美就逃票。她不是从厕所洞里钻进去,就是从大人的□□钻过去,也有被抓的,也有混进去的。有时温美进去了,王静却被挡在外面,温美就出来了,站在门口把一只手伸出来,冲王静喊:“姐姐,你过来啊!”检票员说:“不能进去,你是谁家的孩子!”温美横她一眼,说:“我爸在里面,要我来叫我姐。”检票员还要说什么。温美冲他踢了一脚,就把王静拉进去了。

温美喜欢看武打片,什么侠客行,什么少林寺,还有武当、少林寺子等等。电影院离她家又不远,她天天去电影院转悠,一看到有武打片,逃学也要去看的。王静却和温美恰好想法,她不喜欢看武侠片,喜欢的是爱情片。那时的爱情片没吻戏,只是牵手,王静就想:“牵了手后会怎样?”

两年后,她爸爸的事业走出了低谷,每次从深圳回来,必定一手拉一个去电影院看电影。这时的她们再也不用钻厕所洞,钻大人的胯了。为弥补她们之前受到的苦,她爸爸王钟之出手阔绰,从来不肯在生活上亏待她们。因为他常年在深圳,很难照顾到她们,他就以生活的富足来弥补她们。因此,王静和温美的零花钱也越来越多,也总是花不完。温美就拿来请客看电影,上饭馆吃饭,因此温美也就有了许多手下,他们称温美大姐大。王静的零花钱却都拿来买书了。

再后来,她爸爸的事业越做越大,在深圳开了几家公司工厂。因此,他们家就在郊区买了块地,盖了一栋四层的别墅。自从搬到疏园后,她们也就远离木楼房的生活了。

这时,天越发炎热,街上又是人潮拥拥的。麻妈就像个仆人般的,又是为王静打伞,又是为王静扇扇子,又是喂王静喝水,见前面有块小石字,也要紧走几步把小石头踢开,自然是怕碍着王静的脚了。

“二娘,我们去吃碗面条吧!”王静说。

面馆还如之前,这让王静想起了和妹妹温美,爸爸王钟之在一起吃面的情景。爸爸王钟之把自己碗里的面条给了王静一些,又给了温美一些。温美以为她们的爸爸不吃面条,就把王钟之的碗挪过去,说:“爸爸,你不吃,那就我来吃。”引得王钟之和王静笑。

王静和麻妈要了每人要了一碗牛肉面。吃完面条,走出面馆,不一会就来到木楼房前了。

木楼房经历过无数风雨,外墙的青砖斑驳陆离,屋樑还断了一根,东墙处一些瓦片都从断裂的木板上掉下来了。木楼房有两层,有骑楼,上下皆可住人。

麻妈从裤口袋里掏出钥匙,打开了铜锁,推开门,走了进去。一走进去,一股腐朽的木质味和着灰尘,扑进了鼻子。麻妈走在前面,看见门边有个扫把,便拿在手里,拂着眼前的蜘蛛网,扫着楼梯处的老鼠屎。

木楼房里的光线并不好,因为它的采集光线的地方只有开的很小的窗口及屋顶的天窗。

双脚踩在木楼梯上,王静的眼前出现了童年的许多景象,又见到母亲脸色惨白,俯倒在床沿处,往床下的一个盆里大口大口的吐着血。盆里的血溢了出来,流在木地板上。母亲的嘴角残留着血,却在微笑。王静被人蒙住眼睛,抱出了木楼房。

如麻妈所说,木楼房已人去楼空,除灰尘和蜘蛛网以及老鼠爬过的痕迹外,的确是没什么东西了。慢慢的走到里面去时,王静用手背抹了一下被泪水糊住了的眼睛。她个子高,一眼就看见阁楼的夹板下有个木盒子,轻呼着说:“二娘,快搬个凳子来,我去把它拿下来。”

“珠珠,这哪有凳子呢?还是让二娘来吧!”麻妈抓住板壁,用力跳了几下,不仅没上去,还弄起了许多灰尘。

王静咳嗽了几声,忙用手掩住鼻子。

“哎!珠珠,”麻妈笑着说:“不是二娘吹,要是二娘年轻十岁,这个哪在话下?”说时,再用力起跳了一下,上去了。麻妈匍匐着向前,手终于触到了那个木盒子拿了,又往后一点点的蹭下来了,憋着一口气,吐出一口灰,弄了满头满身满头发的蜘蛛网和灰。

“二娘,真是辛苦你了。”王静看麻妈如此辛苦,很是感动地说。

“为了我的珠珠,二娘是什么都要干的,可就是不能在这待久了。”麻妈轻轻拍打着袖子上的灰尘。

下来时,王静又去看那些空空荡荡的屋子,楼板上积了一层灰尘,有老鼠爬过的痕迹,一缕太阳光从天窗上洒下来,在那儿留下一个方块光影,一些尘埃在光里漂浮。走到楼梯口,看到木板壁上刻着的一些字,却是一个“方”字,一个“温”字,一个“林”字。“温”字后画着一个箭头对着字是“方”,箭头上写着个“爱”字。下面的“温”字后画着的箭头对着的是“林”字。箭头上写着个“恨”字。这种奇特的写画方式其实明白无误的告诉看到者,这是一段三角恋情。胜者是这个林姓的女子,败者是这个温姓的女子。这个爱有千顷重,这个恨也就有万顷沉。而这个林,不晓得是谁,这个温,却是她的母亲温薇顾。

麻妈往脚下一看,见木板上有些当年没冲洗掉的血迹,已随着岁月浸透进木头里了。麻妈不由皱起眉头,自然很是担心王静,见王静还停在那不肯走,又催促起来。

“二娘,您说……您说,我会像我妈妈那样……那样吐血而死嘛?”她立在那,神情悲伤,嘴里喃喃地说着。

“傻孩子,你怎么又说这个话了?哎!我早劝过你,不要来木楼房,你非要来,你看,你这不又多想了?又,呦不肯安心养病了?唔!你爸爸,还有我们,不止一次给你说过,你的病在现在不算什么了。而且你继哥哥他——”

“二娘,是我不好,您看,我又胡思乱想了。是的,我的病会好的,因为现在的医学好了。我妈妈就是没赶上现在的医疗条件,才过早离世的。”她有些歉意地对麻妈说,眼里带着弱弱的责备,怪自己太多愁善感了。

“是的,珠珠,你就不该胡思乱想的。我们这就下楼去吧!可不要再这里呆了。”麻妈搀扶着她的胳膊,半推着她往楼下走。

“对不起,二娘,你看我总是这样麻烦您,惹您为我担心。”她楚楚可怜的再一次表示歉意地说。

“珠珠——”麻妈还要说什么,却终于没说出口来了,她们的脚步已踏上那不堪重负的木楼梯。

王静不能忍受木楼房里的腐朽气味,更不能承受回忆带来的窒息感,可她却不能够去冷落它们,她觉得自己还深深的爱着这木楼房,对它还存着来自内心深处的眷恋。因为这里是她的出生之地,也是她们一家曾经生活过的地方。

到了楼下,出了木楼房门,麻妈不由吁了口气,王静也吁了口气。麻妈吁的是:王静终于没事。而王静吁的是:这外面的阳光真好。

外面的阳光的确很是耀眼,她眯起眼睛来,那眼光里带着一种摄人魂魄的光芒,随之,她的脸庞,不知是因为呼吸到了新鲜的空气,还或是因为阳光的灼热,更或是她内心里涌起了一种令她自己都感到惊愕的谜一般的事物,让她徒然变得紧张和惴惴不安起来。可在这种紧张和不安里,却分明又带着一种期待,一种默许,一种羞涩,一种渴望所糅合的东西。

“啊!我该怎么办啊?我原来什么事都是有主见的啊!”她觉得自己成了一个无助的孩子。

麻妈抬起头来看王静,她看到了王静由心里反映在脸上和眼里的“爱”的情愫,也觉得了王静的酸楚和难过。麻妈的目光里头不仅有担心,也充满了同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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