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金陵记事（一）1（1 / 2）
这一年的金陵城，天气稍暖些，沈栖这个秋日里就不大难熬。
已经有两三年是这样了，不过她也不介意，她生性就不爱动，一到天冷的时候缠绵病榻也是有的，不过她与这偌大的靖王府，就显得有些格格不入。譬如前院呼声震天的训练的时候，她的小院子里总是静悄悄的，再譬如前院那里放了不少军营里的东西，导致萧景琰的书没地儿放，偶尔要来她这里借书。不过这样的次数太少了，有时候，一年她不过能见他三四次而已，一次呢也就十来天半个月。
现下，她正坐在院子里晒着太阳，一旁的倩儿端来一碗药，她接过来，看也不看就往旁边的草丛一倒，倩儿急了：
“娘娘您为什么不喝呀！”
沈栖轻轻的笑了笑：“喝了我这老毛病也不会好，更何况，拿病来挡挡别的什么事情，也是很好的。”
这一年已经离那桩案子有十二年了。靖王府还是一如既往的，被人冷落。以往皇亲国戚女眷们的宴会，就不怎么爱邀请她，她缠绵病榻的消息放出去，刚好也算是大家面子上都能过去。更何况，到底也是没几个人在意自己的死活。
倩儿叹了口气，说：“今日下面的人来说，宁国侯府来了一位新客人，据说是景睿公子的好友，叫苏哲苏先生。”
“这有什么，景睿的朋友多也不是什么稀奇事，这苏先生有什么奇怪吗？”沈栖眯了眯眼，“难不成他还能是什么江湖神人？”
“那位先生倒也没什么，不过他身边的有一个小孩儿倒是功夫出奇的好，很奇怪吧。”倩儿摇摇头，端着空药碗走了。
沈栖坐在躺椅上，“苏哲……苏……该不会……”
随即她笑了笑，闭上眼睛继续养神。
过两天，是靖王回京换防的日子，她吩咐人把书房收拾收拾，又听人说他直接进了宫，并未回府，她愣了一下，也是，上一回她病的厉害，萧景琰急急忙忙赶回府，结果发现她病已经好了大半，最后误了时间，被拉去皇陵跪了三个月。
最后她再书房里转了一圈，觉着无聊，于是就回自己院子了。
傍晚时分，萧景琰终于回来，一旁的倩儿急着转圈圈，说：“殿下都回府了，娘娘也不去看看！万一殿下生气了怎么办。”
沈栖翻了一页书，不咸不淡地说：“他本就没多喜欢我，也没什么生气的。跟他们说把做几样殿下喜欢的菜送到书房去。”
“不必了，我今晚在这儿吃。”
倩儿惊喜的叫出声来，然后连忙跑下去准备，结果，气氛就这么僵持着，沈栖简单行了个礼，然后低下头继续翻自己的书。萧景琰尴尬的咳了两声，问了句：“你身体还好吗？”
“放心，死不了。”沈栖继续用那种平板的声调，不带一丝感情。
又是一片沉默，最后是萧景琰率先打破：“我换防的路上，路过苏州，给你带了苏州的点心，你尝尝看是不是你小时候的味道。”
沈栖拿过来那一包东西，看了很久，直到自己鼻头发酸，她沉默地看了一会儿，然后放在一边，最后她红着眼睛看了看风尘仆仆的萧景琰，柔声说：“我给你打点热水沐浴吧。”
然后，沐浴的时候，她一边按着萧景琰的太阳穴，一边开口问：“你在宫里耽搁的时间还蛮久的，是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事，不过是太子和誉王在那里献殷勤，让我在宫门外头晾了大半日而已。”
“怪不得，这满京城里，他们二人夺嫡有多激烈大家不是不知道，不过这事儿遇上你，倒也是倒霉。”
“平日里从不过问军中之事，去了军营里只是结交军官，根本从来没有关心过战况如何，今日我去了殿上，太子居然还问我，为什么不收拾漂亮去见父皇。”萧景琰冷笑一声，“怎么，他们收拾得漂亮，我也要跟他们收拾得一样漂亮？”
沈栖轻轻的按着，开了口：“如今这样的局势，最好还是别跟他们起冲突的好，夺嫡这么激烈，你也是迟早要站队的。”
萧景琰猛地一回头，讽刺地说：“我知你一向心思安静，没想到你居然也是劝我成为他们的助力，怎么，大梁朝廷容不得不参与夺嫡的忠义之士了吗？”
沈栖叹了口气：“如今这样的局势，你想要把自己摘出来是很不可能的，你手握军权，又会带兵打仗，站错了队，就是被对方弄死。不管怎样，像现在这样坐以待毙总是不行的。”
“那你以为，我们站对了，就能保我母亲和靖王府不会被忌惮，然后被自己的主子杀了么。”
“那就是说，你不打算做出任何改变，是吗？”沈栖冷冷地瞧着他，“你不愿意做的事，我可以帮你做，但是不做，我们就是死路一条。”
“我原以为，我这些年来的处境确确实实是拖累了你，但就算这样也不是参与朝中权谋的理由，靖王府的确比不上别的王府，条件也不好，你若是不愿意，大可另谋出路。”
沈栖像是被戳中了什么痛楚，抽出手来，隔着一片氤氲雾气，定定地看着萧景琰。萧景琰自觉自己话说重了，然而沈栖已经直接走出了房间。
一夜无话。
第二日，霓凰郡主的比武招亲就拉开了序幕，许久不出门的沈栖，终于从寒酸的首饰盒里挑出了件玉簪子，就简单的坐上马车，往皇宫中去。不料，在宫门口看见了萧景睿一行人，言豫津首先喊了一声：“沈栖姐姐！”
紧接着萧景睿拉了一下他的袖子，小声说：“沈栖姐姐身体不好，爱安静，你那么咋咋呼呼干什么。”
沈栖莞尔一笑：“这没什么的，总是要出来转转的吧，再说郡主从小同殿下一同长大，我理应代殿下来看看。这位是……”
“啊这位是景睿的朋友，苏哲苏先生，苏兄，这是靖王妃。”言豫津介绍道。
沈栖眼里见到的这位先生，斯文聪明，嘴唇上虽然带着温和的笑意，眼里却是冰冷一片，总觉得眼底有深不见底的算计，身子骨瞧着很文弱，感觉风吹吹就能倒一般，然而沈栖怔怔地看着他。
“怎么，娘娘为何一直这样盯着草民看？”苏哲脸上仍然带着温和的笑意。
“我只是……觉得苏先生很像……很像我的一位故人……”
言豫津大大咧咧的说：“沈栖姐姐你也太不会套近乎了吧，这话未免也太老套了”
沈栖只觉得心中忍不住的难过，忽然听言豫津这么说，笑着骂了一句：“就数你最油嘴滑舌最会套近乎了。我无意冒犯，其实苏先生倒不是容颜像我的故人，只是，只是周身的气质太相似了所以才……”
苏先生微微颔首，没有说话。
沈栖同他们告别，正准备往前走，忽然折返回来，对苏先生说：“先生保重身体，天冷了注意保暖，切勿，切勿万事逞强……”
在沈栖走了之后，景睿问：“平日里沈栖姐姐是很端庄的，很少这样失态，今日见到苏兄倒是情绪很激动，这倒是个奇事。”
“或许，被苏兄的绝代风华迷倒了也说不定呢，”言豫津打趣道，“赶快走啦！”
“苏州曾经那个名满天下的大才子沈桦，或许同娘娘认识，可能娘娘觉得我的气质，略微可以比得上沈公子吧。”苏哲还是那么温柔地笑着。
“哦对了，沈栖姐姐的确是苏州沈氏的小姐，同这个沈公子好像还沾点亲呢！”
擂台开场倒是没什么意思，接下来的比武倒是精彩。
大梁的几位官宦子弟里，不乏会些武术的人，不过在沈栖看来，也都只是堪堪能看的过眼而已，武功既无法比肩郡主，文章水平更是一言难尽。也不知道太子和誉王怎么想的，挑出这些人来配郡主，或许也就是矮子里面拔矬子。剩下倒是有一些民间高手，只不过这些人是冲着比武，并非冲着郡主。
她坐的位置离擂台并不近，但倒是可以看得见景睿一行人，她瞧见太子和誉王争先恐后地来到苏先生那里，沈栖勾了勾唇，太子和誉王真是……总是弄不清自己该要什么，好像对方要什么自己便要争什么。
过了一会儿，他们被一个宫女带走，好像是往后宫的哪个方向去了，许是哪一个娘娘想要见见他们罢了。沈栖觉着有些无聊，然而擂台上已经出现了最强的一个人，那人三两下就把大梁最优秀的高手打得七零八落，这顿时吸引了沈栖的目光。
那人身型壮硕，是北方胡人的打扮，只听下面的人喊：“北燕，百里奇胜！”
沈栖细细地瞧着这位高手，的确，身型壮硕但是下盘极稳，会用蛮力但是不乏灵巧，跳起来的时候竟是身轻如燕，只是，却从未听过这位百里奇在琅琊高手榜上的名字。
“这位百里奇，好像是最能打的人了，武功的确高强，即便是郡主也不一定赢得过啊。”倩儿面色担忧。
“担心什么，不还有文试么，北方胡人本就能打些，更何况，郡主要嫁谁，自然是陛下说了算，就算他是武功最高强的，北燕总不可能娶了郡主去。无非就是我们面子上不大好看。”沈栖神色淡淡，抿了一口茶，“我觉得奇怪的是，既然这百里奇不可能娶郡主，那他在擂台上这么卖力地打，又是为何？”
“许是，北燕为了羞辱我们大梁呢！”倩儿愤愤地看了一眼擂台，“北燕苦寒之地，竟然还想娶云南的郡主，这不是闹笑话呢！”
沈栖摇了摇了头，“倘若是为了羞辱，我想，倒也犯不着这么认真的参加擂台，参加郡主的比武招亲吧，完全可以找大梁别的高手打。只是这个中缘由，就不得而知了。”
坐了一会儿，她让倩儿留在座位上，她独自一人离开。她没忘记今天还有什么事要办，虽说前一天晚上同萧景琰闹了不愉快，但是这么多年不冷不热的也就过了，他交代了自己的事还是要办的，虽然不确定他今天会不会亲自来。
她走了一条偏僻的小道，那小道上倒是开了一路的木芙蓉花，她就像赏花一样慢慢地走着，顺便包了一包花瓣揣在袖子里，不疾不徐地走着，仿佛是无意中才走到掖庭里一般。
门口的那位嬷嬷见着她就笑逐颜开，她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囊，悄声对嬷嬷说：“这里头不仅有碎银子，还有些首饰镯子，嬷嬷留着自己带，出去换银子都可以。”
“谢谢姑娘，不过，老身有一事不明，您给了老身这么多年银子，可您是哪家夫人啊。”
“这个，嬷嬷就不必知道了，我这么多年来也没让嬷嬷干什么坏事，我只问您，那孩子现在在哪儿？”
那位嬷嬷面露难色：“真是不好意思，这掖庭里的事，我能做主，可是出了掖庭可就不归奴才管了，今日越贵妃娘娘那儿的宁太监带着人去西廊桥边擦台阶去了。”
沈栖脸色略微变了变，来不及道谢。急急地往西边那儿冲去。
一路廊桥上都没什么人，这个位置安静，和太皇太后的寝宫离得近，或许今日越贵妃在这里突然找人来收拾擦洗，无非就是为了讨陛下欢心而已。虽然不知道那孩子到底如何，但是越贵妃手下的人大概也不是什么善茬。
她越走越快，到后面几乎要跑起来，她顾不得了，一旦那个孩子出什么事，不仅是他不能原谅，连她自己也不能……
远远地，她看见了那个灰色的瘦小身影，她略微心往下放了一放，紧接着看到旁边硕大的水桶不慎被打翻，紧接着她的心又提到了嗓子眼儿，那宁太监尖声尖气地骂了起来还一边抽着，她刚想冲过去，下一秒就听见：
“住手！”
沈栖愣住了，今日萧景琰竟亲自来看了，不过跟她走的不是一条小路罢了。
只是见萧景琰同宁太监斡旋，她听不清说的是什么，但是为防止被怀疑，她还是妥帖的藏在了柱子背后，过了一会儿又听见清脆的一声鞭响。
郡主怎么会在？还有，她身边跟着的，是她早上才看见的那位苏先生吗。
她又往后躲了躲，这靖王和王妃同时出现就为了一个罪奴，这已经够容易让人怀疑了。更何况，谁知道那位苏先生是什么人，一开始就同郡主走的这么近，不过，能让景睿豫津这么看重的好友，太子**争相拉拢，甚至郡主也青眼有加，也绝对不是庸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