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第 10 章10(2 / 2)

“昨夜西郊忽现一阵南风,钦天监李司丞当即就说,陛下近日恐身体有恙,现在看来……还请陛下近日务必要好生保证龙体啊!”

国舅万筹朗声道。

旋即众臣附和:“请陛下保重龙体!”

皇帝摸了摸鼻子。

城南的风能不能刮到皇城中来,他不知道,可是国舅说出的话,他却清晰知道其中的意思——按照他们早早商量好的剧本,已经到了他离场,将舞台交给国舅发挥的时候了。

安京西南方向百里,乃是安朝龙脉定风岭。

附近几座小山之间,还有些村落分部。二百年前,安朝开国高祖年幼时受难流落其中,正是受了此间村民接济才堪堪保住性命。此后高祖一统疆土,定都前朝陪都,名为安京,定风岭周边更成了京城安防的战略重地。

将定风岭村落迁出的工作早就写在朝廷的国策之中,文臣武将探讨了百年,还是没能办成。

究其原因,一来是村民安土重迁,高祖及后代几任皇帝顾及这些人的助龙之功,也不敢轻易开罪。再者,定风岭以西几座小岭自古以来就是石矿厂,安京及周边建造所用的石料全都来自此处,倘若牵走了这些人,谁去采挖石矿?安京的建材又如何保证……

终究是因着三年前那一桩事,皇帝下定了决心。

定风岭可是龙脉!

石矿停了也就停了,安朝地大物博总不会缺了石材,可万一谁在岭上砍了棵树,就扰了大安朝的风水可如何是好!

皇帝打算将这件事交给国舅。虽然太子薨了之后,万家算是垮了一半,但是这老翁在官场浸淫良久,论起做人做事的本事,全安京他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再者说,他是太子的亲外公,太子的那些情面,如今也就他用起来最顺手……

皇帝想着,心底的算盘打得噼啪响。自己坐在朝堂上,总要顾忌着平衡,有些话不能说,有些人不好驳了面子,但是换成了国舅可就不一样了,他搬出自己来狐假虎威,有的时候比他这个大安皇帝讲话有用的多。

一番思索下来,皇帝有些累了。

迎面的春风又干又燥,他不由得咳了两声。

“自从灾星远送,陛下已经许久没生过病了。连天上的星星都不叫陛下如何,区区一点南风,有什么要紧?现在李司丞真是年纪大了,一点点风吹草动都来烦扰陛下,该死,真是该死!”

大太监上前搀扶住了皇帝的手臂,低着头咕哝了一声,皇帝的神色一顿。

他眯起眼睛回想——是了,自己那缠绵的头风病、时不时的眩晕症,还真是好长时间没再来侵扰他了。

“韶——嫣儿,嫣儿这二十几年来,从没做过什么明事理的事情,也就和亲这一桩,算是给朕分忧了。”

皇帝的神色算不上开怀——和魏嫣有关的一切,总是会这样的,他们都已习惯。

大太监绞尽脑汁想要为陛下舒畅心怀,他道:“平阳公主食皇家俸禄,为陛下分忧那是应当应分的,再说了,李司丞不是也说了吗,公主和安京水土相冲,还是斯兰好,那地方水土养人。”

“而且咱们公主在家里的时候,三天两头的遭厄运,亲缘、情缘全都浅薄得很,可是您看这去了斯兰之后呢?不久便诞下了皇子!听说斯兰那个世子体弱多病没几年可活啦!依老奴看,陛下这小外孙不是就等着继承王位呢嘛!”

“斯兰人野蛮,不知道保养,寿命都短。再等上个十来年,陛下您还尚在壮年呢,那边外孙已经登了基了!届时斯兰那什么机械什么甲胄,什么火炮还是精英呐,不全都是咱们大安的了嘛!”

皇帝一听,倒还真是这个道理。

北方赤狄乃是教化未到之地,又残暴又凶狠,实在太难对付,当初把韶歌送到斯兰去,想的也是牵制西部,至少短时间内别叫大安腹背受敌……可现在看来,韶歌在斯兰的日子过的还真不错,如此算……就算午夜时分太子入梦,自己也能对他有所交代。

皇帝终于有了点笑模样,大太监长出一口气——这还是韶歌公主远嫁之前落下的病根,那会儿几十年里,但凡提起这个小姑娘,陛下发火都算轻的,稍有不慎就是头风发作,甚至猝倒不省人事,实在可恶、实在可恨啊!

大太监看着皇帝长大,如今早就已经满头白发,皇帝一低头,就看到大太监咬牙切齿的模样,竟然被逗笑了,“姜翁啊姜翁,你何苦这样生气?韶歌到底是朕的女儿,她如今过得好,朕也为她高兴啊!”

这话不说还好,话音刚落,大太监却忽的红了眼圈儿,他的话憋在喉咙里,他知道心里的话一个字儿都不应该说出来,这些事在三年前就被陛下听得耳朵快要起了茧子……可他还是忍不住在心里咆哮!

万氏皇后、太子殿下,那都是多么好的人啊!再加上一个司徒家的小公子、小侯爷!就这么生生地被那天煞孤星魏嫣克死了!陛下是真龙天子、九五至尊,好险也没叫那小蹄子给克得生了重病,现在好险给撇远了,怎么陛下还念着她活得好不好?我呸!她活着都是苍天瞎了眼,她早在二十年前,就不应该生出来!

皇帝清了一下喉咙,大太监脑袋里乱七八糟的东西一下子清空了。

他翻眼一瞧,果真,陛下早不耐烦了。大太监自认在陛下跟前儿有几分面子,但这脸面可太轻薄了,要时时刻刻小心经营才行。

“老奴烦人了,”他边笑边说边打自己的嘴巴,“今儿早上贵妃娘娘说了句心口疼,眼下也没什么大事,要么咱们去瞅瞅?”

皇帝的笑意瞬间爬上了眉梢,“册封的旨意还没下,你这贵妃的名号倒是喊得麻利。”

“早早晚晚的,陛下的心意到了,这封号不就已经安在贵妃的身上了吗?”他伸手一召唤,轿辇便到了皇帝步下。

今日的事情已经毕了,有国舅在前面顶着,自己照旧无须多费什么心神。万筹这人虽然老了,却还是和年轻的时候一样顶用……

皇帝想着,微微阖上眼帘。

思索太多,他已经神倦。正是到了该专心享乐的时候了。

这厢,淑妃已经收到了讯息。

“国舅那边,说是定风岭即将成为囊中之物,陛下处,娘娘册封贵妃的事情,也算板上钉钉了。”

侍女山栀谄媚地说。

淑妃侧躺在榻上,她的肚子微有隆起,被精细的针织毛毯遮盖着。这是赤狄独有的工艺,两国眼下的关系并不好,这东西还是陛下听闻她畏寒之后,着专人越过战区去买来的。

这种事必须得秘密进行,否则她丹·翰约斯顿岂不是成了祸国的妖妃、大安朝的罪人!

“男人说的话能信吗?呵,”淑妃道,“能不能封贵妃,说到底,还是得看我肚里这一位,是男是女。”

“国舅不是都已经请人来看了嘛,”山栀膝行到淑妃身侧,轻轻敲打她微有些浮肿的小腿,“铁定是皇子啊娘娘!”

淑妃只是哼了一声。

“国舅?他只是想做国舅,谁是皇后就认谁做女儿、谁能成为太子就扶谁的娘亲做皇后——就咱们在安朝没有根基,你以为国舅已经成了我的真‘干爹’?”

山栀不解地抬头。

“山栀啊……你还是年轻啊,”她看向绮窗,大好春色关在门外,只是透过窗缝微微露出一角,“你的娘娘我啊,站在百尺危楼之上啊。”

山栀心中一颤,眼下贵妃明明是后宫地位最高之人,又怎会……

“每一步路,都是我自己走啊。”

她轻声念,像是对自己说,又像是说给春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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