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告别7(2 / 2)

过去的这一年里她学会了与自己相处,其实她仍旧想要和其他人一起玩。和栅栏他们也好,和乐乐她们也好,不过是想要被接纳的感觉。她把这一切浓缩到了个小小的镯子上。镯子在太阳下发出粉红色的微光。

“蛰蛰,”常清明看到她脸色不太好,“我的镯子送给你吧?我不喜欢镯子。”常清明说谎了。

“不用了,咱们去看书吧。”

第二天的清晨,林惊蛰意外地醒得非常早,她拉开窗帘躺在床上,看到广袤的天穹一点点亮起来,由柔和的深蓝色逐渐变为很清澈的浅蓝色。她轻手轻脚地洗漱好,溜出家门,爬到了自己的树上。

林惊蛰站在第四根枝桠上,叶子在清晨散发出沁人心脾的香气,她想要往上爬。第四根枝桠已经不能满足她了,林惊蛰向上望,第五根枝桠就在她的眼前。她想到书、足球、游戏、伙伴,想到她极度渴望得到又始终若即若感的东西,她想要把它们紧紧攥在手中,就像小时候固执地抓住爸爸妈妈的衣角,不肯让他们离开。林惊蛰开始向第五根枝桠爬去。

林惊蛰从她的树上掉了下去。

坠落的过程中,无数的枝叶划过她的身体,仿佛想要托起她,抱住她。在坠落的那几秒钟,她奇怪地感觉天空离她很近了。多么蓝啊,没有一片云朵。

林惊蛰摔到了地上。

人们急匆匆地赶来,哭的、骂的,责备她的,关怀她的,电话\"嘟嘟”的声音,救护车赶来时的鸣笛声。她很幸运,医生说,只是左腿骨折。有很多人伤得很重,也许会瘫痪。

严薇在旁边哭,林平之皱着眉站在旁边。然后就是医院白色的病房,什么都是白色的,冰冷而整洁。

林惊蛰醒过来的时候在腿上打了厚厚的白色石膏。严薇坐在旁边捋着她额头上的碎发,脸上仍旧有泪痕。

“妈妈错了,”严薇忏悔似的说,“妈妈应该看着你,妈妈不应该让你从树上掉下来,原谅妈妈,好不好?”

“妈妈,是我自己要去爬树的。”

“答应妈妈,你以后不会去爬树了,好不好?”

“可我喜欢爬树。”

“爬树很危险,你会像这样掉下来。”

“我想爬树!”林惊蛰执拗地说着,“我可以爬很矮的,我不会爬到危险的地方。”

“你以后不许去爬树了。”严薇严肃地说。

“你可能会死掉,或者毁容。”林平之对她说。好像毁容是和死亡地位同等的事情。

林惊蛰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们,她想起砂子也曾经摔断过自己的腿,他的爸爸却在警告他以后不许将自己置身危险中后,对他说他像个小男子汉一样勇敢。砂子的妈妈让他不要再做这样的活动时,他的爸爸还劝解说小男孩总是这样的。就因为她是个女孩,事情就会不一样吗?只是因为是女孩,在遇到危险和挫折的时候就会被鼓励着绕开它,用全部的力气保护自己,而不是在下一次更好地应对吗?

林惊蛰看着爸爸无比严肃的眼神,她突然意识到自己以后可能再也不能去爬树了。她像是猛然意识到她想要紧紧攥住的一切都要渐渐地离开她了,它们像沙子一样从指缝里流出去,而她无法抓住它们。林惊蛰嚎啕大哭,等她可以扶着一个拐杖回家时——她不想坐轮椅,她消瘦了很多,眼神很茫然,仿佛生了一场重病。

林惊蛰有时趴在窗户上竭力去眺望自己的树,她明知道看不到的,仍旧执拗地把脸贴在冷冰的玻璃上,往右边扭头。

在她的腿终于不用拄着拐杖也可以缓慢地走的时候,小学已经快要开学了。

她在小学开学的前一天走到那棵树下,在大石头的旁边意外地发现了一个包裹,用一块小手帕包着。她好奇地打开手帕,看到里面有一张小小的字条,写着大而歪的孩子的字和拼音,手帕上沾着泥土。

“gei林jingzhe——乐乐。”上面写着。

手帕里包着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淡蓝色的,一把迷你的折叠刀。乐乐一直知道有些东西是大人不应该知道的,乐乐一直都知道。乐乐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看起来很活泼,所以乐乐不常笑。

林惊蛰握住折叠刀,笑了。这是她腿骨折之后最轻松的笑,也是最真诚的。

“我是林惊蛰了,”她像两年前一样默念着,“我是林惊蛰了。”

她把手放到树干上,树干一如从前那样粗糙和坚硬,对于树来说,漫长的时间大概也像水流一样会迅速地逝去。这不是我的树了,林惊蛰想到,但作为一棵树来说,它真的很棒。

“你是一棵很棒的树哦,”林惊蛰有些哽咽,“非常酷。是我见过最酷的树。”

“再见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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