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匕见(二)6(1 / 2)

同一时间。

府内中心,圣女居所,雪晏阁。

屋外虽漫天风雨如晦,屋内四处各式兰灯银烛皆被燃起,水晶珠帘随风而动,丁零脆响间华美晃耀,一派明光熠熠。

紫漆描金百花景梳妆台前,阿依夏木闲闲支颐,懒散打了个哈欠,“沅芷,今日宫中跟灵月宫那边可有什么消息传来?还有江映那小子,这几日课业学得如何了?”

灵月宫,乃是南楚国教灵月圣教的总坛,曾隶属圣女阿依夏木司掌。

如今她明面上确已失了掌控权,但暗地里尚有几个关键之人仍在为她传递消息。

阿依夏木身后,沅芷眉目低垂,手指灵巧翻转间,女子的如瀑青丝被松松挽成大气慵懒的随云髻。

此前一直侍候梳妆的女婢因私盗府内财物之罪,被赶出了圣女府。

那女婢本就是丞相努尔洪安插进来的棋子,偷折丹樨苑中的九龙胭脂桂、转卖与松风阁的渚莲一事,阿依夏木与沅芷自始至终都隔岸观火,心如明镜。

此番顺水推舟,倒是顺理成章解决了这个麻烦。

只是眼下一时也找不出更忠诚可信又手巧伶俐的侍女来替上,于是为阿依夏木梳发上妆的活儿,暂时便落到了沅芷身上。

选了两支点翠花蝶钗将云鬓固定,沅芷一边娓娓道来,“回殿下,灵月宫今早刚传来消息,继后昨日派人前去索要了催/情药性凶烈的巫山荧阳藿与锁阳血藤,不知作何用处,提醒殿下留心。”

阿依夏木闻言神情微敛,忍不住抬手拧了拧眉骨。

——虽说这两味药制成的毒实则对她并无作用,但近日来层出不穷的试探,属实让她应对得有些疲累了。

沅芷见状,双手轻柔地为她揉捏起双肩与后颈,就着江映的课业问题,接着细细回道,“昨日是极相园的浮岚公子与现真阁的云峤公子一同轮值,暗中前去灵月宫密室给小公子上课。”

“那二位在被抄家流放、没入奴籍前,分别在吏部与刑部当过值,故而教授的是擢选官员的三舍法*,以及南楚刑律。”

“沅芷昨夜已亲自前去问过,二人均道小公子聪颖乖巧,举一立能反三,学得极好。”

“他自幼便聪敏得紧,偏这两年愈发地不听话。”

阿依夏木眼神欣慰地颔首,又语带疲惫地叹了口气,“现在倒是又乖巧了?也不枉前两日江嬷嬷将他狠狠训斥一通,明知我圣女府是什么处境,他自己是什么身份,成日里还想往我这儿偷跑。”

江映素来与沅芷亲厚,沅芷长眉微弯,笑着安抚道,“小公子心似琉璃如何不懂这些,他也只是担心心疼殿下罢了。”

阿依夏木敛眸摇头,又叹了口气。

回想起沅芷方才提起极相园与现真阁,阿依夏木终于又记起那个中了极相现真散、又不肯给她治的棘手恩人。

“湘独园的那位……这几日如何了?”

沅芷手上动作微顿,随后如常将青玉兰簪推进女子鸦鬓,唇角笑意微深,“那位公子自五日前开始,便都有在好好服药,再不曾把药偷偷倒掉。这几日送饭的仆婢们前去收碗具时偶有遇见,说他依旧黑纱覆面,也不愿出园子见人,但就露出的上半张脸来看,应是恢复了不少的。”

“那就好。”

阿依夏木微微心安,却也疑虑更多,“这近两个月来都不曾好好服过药,怎地突然就想通了?”

沅芷不由想起五日前那个夜晚,那位公子如常将酩酊不醒的殿下从房顶下抱下来时,那略不协调的动作,以及微微泛红的耳根。

这一个月来多次接触,沅芷大概也摸清楚这位恩人公子的脾气秉性,与府中各色男子皆大有不同。

气度威重,性子也岿然凝定,不是轻易会受美色惑心动摇之人。

连他都有几分好奇,对方到底是什么来头,以及自家殿下在屋顶上到底对人家做了什么。

而最该清楚其中内情的始作俑者,却正坐在这里,对镜挠头,百思不得解。

沅芷淡笑着摇了摇头,侧头瞥见窗外雨势渐密,便放下了手中的紫檀木梳,折身前去一旁关窗。

“沅芷,今日且就这样吧,也不必再多费时间把这妆发弄得多齐整了。”

阿依夏木疏漫地伸了个懒腰,从容起身往屋内密室走去,语气惫懒随意,“看这天色,众人自然也晓得,‘厌恶下雨’的圣女今日必然是闭门不出谁也不见的,正好容我再去好好钻研钻研那极相现真散的解法,早日给那人解了,也算了结我心头一桩亏欠。至于外头诸事,如往常一般,便交与你了。”

沅芷看着她这幅散漫松快的模样,神色无奈地笑着又摇了摇头,垂首应了声是。

然而还未待阿依夏木按下机关开启密室,外厅却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并着有人在门外大声疾呼——

“殿下!殿下不好了!家令、沅芷家令他好似是中毒了,如今昏迷不醒,殿下您快去醍灵阁看看他吧!”

阿依夏木:?

询问的目光看向身旁“好似中毒、昏迷不醒”的沅芷总管。

二人面面相觑间,沅芷蹙眉道,“听声音,敲门的应该是丽傀苑的符弼。这个月他变本加厉向殿下求欢,想来可能是察觉了什么……继后昨日向灵月宫索要催/情药草,怕也可能与此有关,不得不防。可需要沅芷即刻出去将他打发了?”

阿依夏木察觉不对,凤眸微锁间沉吟,“既是继后派来的探子,断不会如此无脑愚鲁。今日沅芷你来没来,他竟也没向府兵们打探一下,就这般贸然前来敲我的门?”

符弼甚至不曾打探沅芷行踪,不曾提前确认沅芷在她房内的可能性,便跑来跟她说,沅芷出事了。

——极大的可能,便是他已然在路上遇到过“沅芷”,笃定“沅芷”此刻必然不在她身边。

然而,真正的沅芷此刻就在这里。

那么被他遇见、此刻说是“好似中毒、昏迷不醒”的那个“沅芷”,又会是谁?

此刻屋外风雨大作,梨花木窗被劲风疾雨捶打得劈啪作响,隔着窗,已然能听清闷雷声声轰鸣呜咽,近如咫尺耳畔。

蓦地炸雷声起,紫电一瞬照彻,阿依夏木眼前一花,脑海里浮现的,却是六年前篝火旁少年人倜傥俊极的一笑,以及两个月前松风阁掌事的那句“眉眼肖似沅芷总管,容貌更盛三分”。

盘桓心头的不安愈发强烈。

然而明知是套,终究恩人性命攸关,此次若真将他无辜牵连进来……她良心何安。

“沅芷,你且先在此候着。半个时辰后若我仍未归来……你届时再见机行事。”

阿依夏木语速极快地低声吩咐完,便毫无犹豫地疾步向外厅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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