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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蜘蛛用完了,主人。”他说。

“哦。”大维齐尔一时有些茫然,“那样的话,把他锁在虎笼里。”

卫兵努力无视身旁突然爆发的抽泣,他迟疑着回话说:“老虎身子不大好,主人。折腾了一整晚。”

“那就把这哼哼唧唧的胆小鬼丢进永恒的大火里!”

灵思风已经跪倒在地,两个卫兵正好可以在他头顶上交换个眼色。

“啊。这事儿我们需要提前一点点时间通知,主人——”

“——好把它重新点起来,你知道。”

大维齐尔的拳头重重地砸在桌上。卫队长眼睛猛地一亮。

“还有蛇坑,主人。”他说。别的卫兵也纷纷点头。蛇坑总是有的。

四个脑袋转向灵思风,巫师站起来拍拍膝盖上的沙子。

“你对蛇是什么感觉?”其中一个卫兵问。

“蛇?不怎么喜欢——”

“就蛇坑。”阿必姆道。

“对。就蛇坑。”卫兵们齐声赞同。

“——我是说,其实有些蛇还不错啦——”不等灵思风说完,两个卫兵已经抓住了他的胳膊。

事实上坑里只有一条蛇,执拗地蜷在光线黯淡的角落。它小心谨慎、疑虑重重地观察着灵思风,很可能因为灵思风让它联想到猫鼬。

“嗨,”最后它说,“你是巫师吗?”

就蛇语来说,这比通常的“嘶嘶”显然是一大飞跃,但灵思风情绪过于低落,没力气发挥好奇心,只简简单单地回答道:“帽子上写着呢,你不识字吗?”

“事实上,我懂十七门语言。自学的。”

“当真?”

“我用的是函授教程。不过我一般尽量避免阅读,不合我的身份。”

“我猜也是。”的确,灵思风从没听过哪条蛇如此有文化。

“声音也一样,我恐怕。”蛇补充道,“我其实不该跟你说话的。至少不是这么说。我猜我该试着哼哼几声。事实上我认为我应该试着杀死你。”

“我可拥有奇特的力量哦。”灵思风道。这不能算是撒谎,他暗想。作为一个巫师,对任何形式的魔法几乎都完全无能为力,这也确实是够奇特的。再说跟条蛇撒个谎有什么要紧。

“老天。好吧,那我猜你是不会在这里待很久了。”

“唔?”

“我猜你会利用悬浮术,随时都可能像箭一样从这儿飞出去。”

灵思风抬头看看蛇坑那足足十五英尺的高墙,他揉揉自己身上的淤青。

“有这个可能。”他谨慎地说。

“那样的话,带我一起出去你也不会介意吧,对不?”

“呃?”

“这要求是有些过分,我知道,可这坑实在有点,那个,它是个坑。”

“带上你?但你是条蛇,这是你的坑。你本来就该待在这儿,等人过来。我是说,这些事儿我清楚得很。”

蛇的背后有片阴影伸展开,然后站了起来。

“不管对方是谁,这话都太伤人了。”它说。

那人影上前几步,走进光线里。

那是个年轻人,比灵思风高。灵思风当然是坐着的,可就算他站直了那男孩也照样高过他。

如果我们说他消瘦,那就会错过一个使用“骨瘦如柴”的绝佳机会。看他的模样,其祖先里很可能有烤面包架和折叠椅的成分,而这事之所以如此明显,关键还在他的衣服。

灵思风又瞅了一眼。

他第一次没看错。

眼前的男孩一头直发,穿着打扮几乎是蛮人英雄的标准配备——几条镶铁钉的皮带子,毛皮大靴,一个不大的皮革口袋,外加大量粉刺。这一切都没什么可奇怪的,在安科-莫波克的大街上,穿成这样的冒险家你随时都能看到二十来个,只不过你绝对再找不出哪一个会穿着——

年轻人顺着灵思风的目光往下瞄了一眼,然后耸耸肩。

“没办法,”他说,“我跟妈妈保证过。”

“羊毛内衣?”

那晚,阿尔-喀哈里怪事层出不穷。首先,某种似乎是银色的东西从海上涌进来,让城里的学者们好不费解。但这还不是最怪的。接着又有一小股一小股纯粹的魔法好像静电一样从各种东西的边边角角释放出来。但这仍然不是最怪的。

城市边缘有家小酒馆,永不停息的大风时时穿过每一扇没装玻璃的窗户,把沙漠的气息带进店里。怪事之最径直走进这家店,一屁股坐到了地板正中央。

客人们盯着它看了一会儿,边看还边抿着自己那加了沙漠奥辣克的咖啡。这种饮料用仙人掌汁和蝎子的毒液制成,是整个多元宇宙毒性最强的酒精饮品。不过,沙漠的游牧民喝它并非为了麻痹神经,而是为了稍稍缓和克拉奇咖啡的效果。

不是因为那种咖啡可以铺在房顶当防水材料,不是因为它能像颗滚烫的球穿透半融的黄油一样穿透未经特训的胃壁。它的效果比这更恐怖。

它让你透彻。

沙漠的骄子们满脸疑惑,纷纷瞟一眼自己顶针大小的咖啡杯,怀疑里面的奥辣克是不是加多了。他们全都看见那东西了吗?对此加以评论会不会显得很傻?作为一个眼神冷酷的大漠之子,假使你还想维持哪怕一丁点可信度,这种事绝对是必须要考虑周全的。如果你伸出一根颤巍巍的手指说:“看哪,一口箱子刚刚迈着上百条小短腿走进来了,真不可思议不是吗?”那人家准会说你娘娘腔到了极点,而这样的考语很可能要了你的命。

酒客们努力避免对上彼此的眼睛。行李箱已经一路滑到房间远端的墙边,那里摆着一排装满奥辣克的罐子。行李箱站定的方式很独特,不知怎么的,那神态竟比它到处溜达的模样更教人害怕。

终于有个人开口了:“我觉得它是想喝一杯。”

接下来是一阵漫长的沉默,然后,另一个人以象棋大师下杀招时的精确性接口道:“哪个想?”

其余的酒客都面无表情地盯着自己杯里的液体。

一只戈括蜥蜴穿过湿漉漉的天花板,脚步啪嗒啪嗒直响;除此之外,屋里好半天都静悄悄的。

最先开口的那个酒客回答道:“哦,沙漠中的兄弟啊,我指的正是那刚刚走到你身后的魔鬼哩。”

本届的全漠稳重大赛冠军得主露出一个漠然的微笑,直到他感觉有什么东西拽了拽自己的袍子。笑容留在了原地,只不过他的脸似乎并不想跟它扯上任何关系。

行李箱觉得自己在爱情上遭到了背叛,于是同任何深明事理的人类一样,决定喝个酩酊大醉。它没钱,也没法用嘴巴提出请求。尽管有这许多不便,行李箱却总能轻而易举地让人明白自己的意思。

酒馆的老板度过了一个非常漫长并且极其孤单的夜晚。他整晚不停地往一只小碟子里倒奥辣克,直到行李箱穿墙而出;它的步了很难说得上稳当。

沙漠静悄悄的。通常它并非如此。通常这里充满了蟋蟀的叽叽声,蚊子的嗡嗡声,还有渐渐凉下来的沙子上掠食者飞过时轻柔的嘶嘶声。但今晚却挺安静,一种沉甸甸的、忙忙碌碌的安静。听得出来,那是一打沙漠居民正收拾帐篷准备赶紧走人。

“我跟母亲保证过。”那男孩说,“我会感冒,你明白。”

“或许你该试试,那个,稍微多穿点棉衣什么的?”

“哦,那可不行。所有这些皮的东西都是非穿不可的。”

“要我说这倒很难说是所有”灵思风道,“数量太少,说不上什么所有。干吗非得穿它?”

“当然是为了让大家知道我是个蛮族英雄。”

灵思风背靠在蛇坑臭气熏天的墙壁上,瞪大眼睛看着那男孩。对方的双眼仿佛两粒煮熟的葡萄,黄色的头发蓬蓬松松,一张脸活像战场,交战双方是作为原住民的雀斑和强大的侵略军粉刺。

灵思风蛮喜欢这样的时刻。它们让他相信他自己其实没疯没傻,因为如果他是个疯子,那对于他遇到的某些人就简直没有词儿可以形容了。

“蛮族英雄。”他喃喃道。

“是这样的吧,那不?所有这些皮革可是很花钱的。”

“没错,不过,我说——你叫什么名字,小伙子?”

“奈吉尔——”

“我说,奈吉尔——”

“毁灭者奈吉尔。”奈吉尔补充道。

“我说,奈吉尔——”

“——毁灭者奈吉尔——”

“好吧,毁灭者——”灵思风绝望地说。

“——食品杂货商兔巴忒之子”

“啥?”

“你一定得是谁谁的儿子才成。”奈吉尔解释道,“这儿什么地方写着呢——”他半转过身去,在一个脏兮兮的毛皮袋子里翻了老半天,终于掏出本破破烂烂、邋邋遢遢的小书。

“这儿有一部分是教你选名字的。”他喃喃地说。

“那你怎么又会到了蛇坑里?”

“我本想偷些柯瑞索的财宝,结果哮喘发作。”奈吉尔还在翻着脆生生的书页。

灵思风低头看看那条蛇,对方仍然在努力避免引起任何注意。它在蛇坑里日子过得挺悠闲,而且对麻烦有着敏锐的嗅觉,它可不准备跟任何人过不去。它勇敢地与灵思风对视,而且还耸了耸肩——作为没长肩膀的爬行动物,这招确实挺了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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