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蒂凡尼眯起了眼睛。是这样的。她记得有一回阿奇奶奶打了一个小贩,当时这小贩正在打他那头驮着沉重货物的小驴子。奶奶通常只说几句话,而且并不多说。那人被她突发的狂怒吓住了,呆站在那儿挨打。

这也吓坏了蒂凡尼。奶奶很少在说什么话之前,不先考虑上十分钟,可这一回她却用了一系列令人眼花缭乱的动作,用柳树枝连抽了两下那个不幸家伙的脸。这件事在整个白垩地上传开了。至少有一段时期,人们对他们的动物温和多了……之后几个月的时间里,小贩、车夫和农夫们经过牧场时,在他们要举起鞭子或木棍前都会犹豫一下,心想:假使阿奇奶奶正看着呢?

可是——

“你是怎么知道的呢?”蒂凡尼问。

“哦,我猜的。不管她觉得自己是不是,我觉得她听上去就像是个女巫,并且是个好女巫。”

蒂凡尼心里膨胀着继承者的骄傲感。

“她帮助人吗?”勒韦尔小姐又问。

骄傲感瘪下去了一点儿。“是的”两个字已经挂在了舌尖上,但是……除了探视早生的小羊羔和小猪崽,阿奇奶奶几乎从没下过山。你很少看见她出现在村子里,除非是兜售快乐水手牌烟草的小贩来迟了。只有在这种情况下,她才会穿着那件油腻腻的黑裙子,一阵疾风似的跑进村子里,向某个老人讨一烟斗烟丝抽。

但是,从男爵牧场到整个白垩地,没有不欠阿奇奶奶任何东西的人。她让他们把欠她的东西送给别人。她总是知道谁需要帮助。

“她让他们彼此帮助。”她说,“她让他们自己帮助自己。”

在接下来的寂静中,蒂凡尼听见了路边鸟儿的歌唱。这儿有很多鸟,但是她想念秃鹰那高亢的叫声。

勒韦尔小姐叹了一口气。“我们中很多人都做不到那样,”她说,“要是我能做到那样,我们就不必再去探望威弗先生了。”

她们几乎每天都要去看望威弗先生,蒂凡尼很怕他。

威弗先生的皮肤薄得像一层纸,泛着黄色。他总是坐在一间小屋里的一张旧躺椅上。他那座小小的农舍充满了陈年土豆的味道,周围是一片野草杂生的园子。他总是直挺挺地坐在那儿,双手抓着两根拐杖,穿着一件油光发亮的旧衣服,两眼紧盯着门。

“我得让他每天吃上一点儿热东西,虽然他像一只小鸟一样吃不了多少。”勒韦尔小姐说,“老寡妇塔西帮他洗洗衣服。他九十一岁了,你知道的。”

她们清理屋子的时候,威弗先生眼睛亮亮的和她们聊天。她们第一次见到他时,他把蒂凡尼叫作玛丽。现在有时他还这么叫。她走过他身旁时,他用惊人的力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腕,真是让人大吃一惊,他的手紧紧地抓住她不放,你都能看见他皮肤下蓝色的血管。

“我不会成为任何人的负担。”他急迫地说,“我为我的后事攒了一些钱,我的男孩托比不需要为这事儿操心。我出得起我的上路费!我想要一个体面的葬礼,知道吗?黑马、羽毛、送丧人,还有之后人人饱餐一顿的茶会。我把这些都写下了,正大光明的。你帮我检查一下我的盒子,好吗?那个巫婆总是在我身边晃悠!”

蒂凡尼无助地看了勒韦尔小姐一眼。她点点头,指了指藏在威弗先生椅子下的一只旧木盒子。

盒子里面原来是满满的硬币,大部分都是铜币,有几个是银币。它们看上去像是一笔不小的财富,有那么一会儿工夫,蒂凡尼真希望自己也能有这么多钱。

“里面有许多硬币,威弗先生。”她说。

威弗先生放心了。“啊,这就对了。”他说,“这样我就不是一个负担了。”

今天她们来看他的时候,威弗先生正在睡觉,张大了嘴巴,露出满嘴的黄牙。他马上醒来了,盯着她们看了一会儿,说:“我的男孩托比星期六要来看我了。”

“太好了,威弗先生,”勒韦尔小姐一边说一边拍松了他的靠垫,“我们会把家里收拾得又干净又漂亮。”

“你知道,他干得很好。”威弗先生骄傲地说,“他坐在办公室里,用不着干重活。他说等我老了他会照顾我的,但是我告诉他,我告诉他我出得起我葬礼的钱——所有的东西,给来宾发的驱邪的盐、盖在棺材上的土,还有给摆渡人的两便士!”

今天,勒韦尔小姐给他刮了胡子。他的手抖得太厉害,自己刮不了了。昨天勒韦尔小姐给他剪了脚指甲,因为他自己够不着。这可不是很雅观的场景,尤其是在他踢碎过一块窗玻璃的情况下。

“它们都在我椅子下的盒子里。”当蒂凡尼紧张地擦干净他脸上的最后一点儿剃须膏的泡沫时,他说,“帮我检查一下,好吗,玛丽?”

哦,是的。这是每天的仪式。

那儿有只盒子,钱在盒子里。每次他都这样要求。钱的数目从没少过。

“给摆渡人的两便士是怎么回事儿?”她们走回家时,蒂凡尼问。

“威弗先生记起了所有古老葬礼的传统。”勒韦尔小姐说,“一些人相信人死后要渡过死亡之河,你必须付钱给摆渡人。现在的人似乎不再担心这事儿了,可能因为有了桥的缘故吧。”

“他总是在谈……他的葬礼。”

“啊,这对他来说很重要。有些老人喜欢谈这事儿。他们讨厌人们认为他们穷得付不起自己的葬礼钱。要是威弗先生出不起他自己的葬礼钱,他会羞愧而死的。”

“他一个人这样孤单地生活着,真让人觉得悲哀。应该为他做些什么。”蒂凡尼说。

“是啊,我们正在做呢,”勒韦尔小姐说,“塔西夫人也在友好地照顾着他。”

“没错,但是照顾他的不应该是我们,难道不是吗?”

“那么应该是谁呢?”

“哦,他那个他总提到的儿子呢?”

“小托比?他十五年前就死了。玛丽是老人的女儿,她很年轻的时候也夭折了。威弗先生眼睛很近视,但过去的事他却看得很清楚。”

“不应该是这样的。”蒂凡尼说,她不知道还能说些什么。

“没有什么事情是应该的。只有现在发生的事情和将来我们要做的事情。”

“噢,你不能用魔法帮助他吗?”

“是的,我保证让他感觉不到痛苦。”勒韦尔小姐说。

“但这只是一些草药。”

“草药也是神奇的。你了解它们,而其他人并不了解,这便是神奇的。”

“是的,不过你明白我说的是什么。”蒂凡尼说,觉得自己在这场辩论中失败了。

“哦,你是说让他变得年轻一些?”勒韦尔小姐说,“在他的屋子里装满金子?女巫不干这种事儿。”

“所以我们就给那些孤独的老人煮煮饭和剪剪指甲?”蒂凡尼略带几分讽刺地说。

“啊,没错。”勒韦尔小姐说,“我们做我们所能做的。威得韦克斯女士说你必须了解,女巫的工作主要就是干一些极其普通的琐事。”

“你必须得听她的话?”蒂凡尼说。

“我听从她的建议。”勒韦尔小姐平静地说。

“这么说威得韦克斯女士是女巫头子啰,是吗?”

“噢,不!”勒韦尔小姐吃惊地说,“女巫们都是平等的。我们没有什么女巫头子。这是违背女巫行业的精神的。”

“哦,我明白了。”蒂凡尼说。

“另外,”勒韦尔小姐继续说,“威得韦克斯女士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的。”

突然之间,在白垩地附近,人们的家里开始不断丢东西。不是偶然地丢失一只鸡蛋或一只母鸡,而是晾在晒衣绳上的衣服不见了。村里最老的老人——大鼻子希因兹,放在床底下的鞋子神秘地消失了。“该死的,它们真是一双好鞋子,只要我指出正确的方向,它们就能自个儿从酒吧走回家。”他向每一个肯听他抱怨的人诉说道,“它们和我的旧帽子一起走了很长的路。我喜欢这双鞋子,它们又松又软!”

饲养鼬鼠的阿比丁·斯温德尔的一条挂在衣架上的裤子和一件长外套也不见了,外套的口袋里还有几只小鼬鼠。还有,是谁从窗口爬进克莱姆·多恩斯的房间,剪掉了他长得可以折起来塞进腰带里的长胡子?一根不剩。他出门时不得不围上一条围巾,免得女士们看到他可怜的粉红色的下巴受到惊吓……

人们一致同意,这一切多半是女巫们干的。他们又多做了一些诅咒网,挂在窗户下。

然而……

在白垩地的另一边,绵延的绿色山坡下是广阔平原上的田野,那里长着大片黑莓林和山楂林。通常,林子里到处是鸟儿的歌声,可现在却充斥着吵闹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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