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夜梦2(1 / 2)

岑青云凯旋的第二日,天子一道谕旨赐到穆王府,除了为他加官进爵的旨意外,还有给崔氏的封敕。

岑青云推脱称,崔氏病着,不宜见人,待日后得陛下召见,再亲自面圣谢恩。

送走了宣旨的天子使臣,岑青云甩了甩袖子,对着一旁跪着的翟令月道:“行了,回去用膳吧。”

这一顿午膳,实在是让人用得胆战心惊。

昨夜医监来给段含之诊治,她撒泼打滚闹到后半夜,世子在院子里发了好大一通火,她才堪堪消停。

故而今日众人都心有惴惴,生怕世子盛怒之下,挑了她们其中哪一个撒气。

翟令月和苗持盈候在岑青云身旁,一位斟酒,一位布菜。

岑青云放下碗筷,看了一眼立在一旁当屏风的美人三四五六,问道:“今日你们怎么如此安静?”

翟令月为岑青云添了一块鱼脍:“殿下且尝尝妾的手艺,这是贵妃听闻殿下凯旋,特意送来的。”

岑青云不为所动,只是看了她一眼:“孤问她们话,你答什么?”

他原本就生得一副张狂的俊俏眉眼,因为常年在军中行走,身上更是多了几分行伍之人的杀伐果断。

从前年少时还有几分骄矜的意思,如今沙场征战几个来回,倒只剩下如刀剑寒光般的凌厉锋芒。

只这一眼,便让翟令月惊惧万分,连手中握着的银箸都捏不稳,掉落在地。

翟令月一时惶恐,跪倒在地,其余姬妾也齐刷刷跪了一片。

岑青云眼前的一排花团锦簇,开口道:“孤实在不需要你们这么多人伺候,从前是碍于情分,不好推拒。”

他挥了挥手,厅外的郑行简端着笔墨书契进来,岑青云道:“除了令月和持盈,是贵妃送来的,其余众人的籍契皆在此处了。”

“孤乃一介武将,自然不懂怜香惜玉的心思。你们若有去意,孤绝不强留,另赠黄金白银,算作添妆。”

从前他十五岁上独自开府建牙,统领五十万岑家军,上到天子贵妃,下到朝中众臣,都打着各种旗号,明里暗里地给他送了不少丫鬟通房。

当初他尚无力拒绝,只能一概收下。如今他羽翼渐丰,实在不需要再留着这些眼线,给自己徒增掣肘。

见无人抬头,岑青云便道:“尔等若都不想走,穆王府是养不了你们了,那便一应都发卖了吧。”

听得他此言,终于有几个胆大的起身,签了姓名领了籍契后,由郑行简领着出府去了。

有人当了出头鸟后,剩下的人看着只顾着喝茶的岑青云,也宽心了几分,纷纷在书契上签下姓名,收拾了行李离去。

打发了十几个环肥燕瘦的美人后,岑青云看着地上仍跪着的那个,对她道:“抬起头来。”

地上跪着的小姑娘梳着双髻,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的年纪,还是一团孩子气。

在看清那人的面容后,岑青云的眸子暗了几分。

这位轻易可撵不得。

他放下茶杯,看向一旁的翟令月:“她若无去意,你便看着办吧。”

岑青云起身离开后,一路行至无人的后湖边,对郑行简道:“你替我跑一趟陇右,有一件事,除了交给你外,我不放心别人。”

郑行简离开后,岑青云一路闲逛至了和春堂。

这是他母亲从前住的院落,虽离正厅最近,但和其余院落都隔着一汪湖水,倒有几分隐逸的清净僻远。

如今这处院落,是崔池住着。

从石岭关一路奔波回京,他几乎和崔池并没说上几句话。回府之后,他又忙着进宫面圣,赴宴请旨。连番折腾下来,他竟然忘了府中还有这么个金屋藏娇的存在了。

绕过疏竹掩映,岑青云走到和春堂门前,院中摆着几张条案,上面摊开晒着书卷字画。

崔池一个人站在院中,握着笔,俯身似是在描摹什么。

他明明是少年郎,却因形势所迫,只能作女子装扮。

他穿着如今京城娘子们最时兴的织花锦缎,罩了一件松绿的大袖罗衫,长发只用玉簪挽了个松松散散的发髻。

或许是因为他确实生得有几分袅娜娉婷的秀丽,所以这般打扮一番,倒不显得奇怪,反而添了几分回味无穷的韵致。

便似傅粉何郎,又好譬荀令衣香。

岑青云在院门外站了许久,崔池蓦地转过头,瞥见他的时候,他竟然觉得面上一热,生了些心思被人窥破的窘迫。

崔池俯身行礼:“殿下安好。”

他挥了挥手,踱步进了和春堂,绕了一圈后,问道:“这院子许久不曾住人了,想是令月疏忽,竟然忘了为你修缮一番。”

他年纪尚小,还看不出太过明显的男子特征,垂眸低头的时候,竟连岑青云也会觉得他只是个柔弱女子。

崔池道:“劳殿下费心了,令月阿姊不曾有疏漏,是我……是妾觉得此处便很好。”

岑青云看了他半晌,而后道:“随你吧,孤看此处连个下人仆妇也没有,回头让令月给你挑几个听话懂事的。”

一阵风过,吹得案上的书页哗哗作响,崔池低着头,倏地笑道:“妾向来习惯独住,并不需要旁人照顾生活起居。”

岑青云在一旁的石凳上坐下:“什么妾不妾的……你倒是挺能随遇而安。”

在回京的路上,他特意遣人去博陵查探过崔池的底细。

他出身博陵第五房,因自幼失恃失怙,便被过继给了二房。

去查探消息的斥候说,崔池自少时便寡言少语,不喜与人交际,也无意仕途功名。曾有人问他平生志向,他竟答,只愿做渔樵耕读的山野农夫。

崔氏竟有如此不求上进的子弟,倒也难怪崔恪舍得将他送入穆王府。

一旁案上的宣纸被风吹起,岑青云信手抓住,展开细看后,发现竟是褚相公的长风帖。

他有些疑惑:“你竟有褚相公墨宝?”

崔池走过来,指了指左下的一枚小印:“这是我临摹的,并不是褚相公真迹。”

他的声音轻轻柔柔的:“子渝是我的字,如若殿下不嫌弃,也可唤我乳名,鹤奴。”

岑青云挑了挑眉:“早闻君不慕功名,想来是应有其他弘愿。”

崔池只是笑道:“不,殿下。我此生只有一个愿望。”

他抬起头,看向岑青云的眼神里竟隐有泪意:“子渝此生,惟愿殿下千岁长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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