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霍去病(17)17(1 / 2)

霍去病闻言心神微震,若说只宣召卫青与张骞,那要谈论的事情无非是陛下一直期望的那些,但还加上一个大司农……那就说明,陛下真的有了罢战之心,想要好好谋划后计了。

国之根本在于农稼,社稷二字,本来就是与土地担着干系的。

淳于温小心翼翼地斟酌着霍去病的脉象,又端详着这位十九封侯的大汉虎将,半晌才道:“霍将军的身体看似并无大恙,实则五脏都有亏损,若是为长久计,必然不能向先前作战那样不顾惜身体了。”

“将军之前作战,是否有时一整日都不下马,甚至只喝些生水,连饭食都顾不上吃?”淳于温将手从霍去病的手腕上移开,心平气和地陈述道,“人非草木也非铁器,不是晒晒太阳就足以的,且将军作战心力脑力亦有大损,是否每次得胜归来,都会时不时的头疼一下?”

旁观的汉武帝立刻上前一步,瞪着霍去病道:“他有,上次河西之战,朕在军中精兵里进行挑选了三个能人,专门盯着他,这竖子刚开始倒是听话不曾昼夜行军,可是后面就又我行我素。”

霍去病道:“陛下,当时公孙将军已经跟匈奴人打起来了,臣若再不快些,前后夹击匈奴右部的计划就要落空在臣手里了,若是有天音指点,此战反而大败,臣要如何面对陛下,面对大汉的百姓。”

汉武帝眉头紧皱,却没办法说出什么话来。

天音所说的道理他们不是不知道,白日行政事,未见日西沉就忍不住要打哈欠了,更何况是那样急速的苦行军呢?但先前汉军对上匈奴,在战法上太过被动吃亏,如果不是这样的破局,现在焉支山马场还未必能养于汉军麾下。

“天音方前说的话并没有错,将军的身体并不是补不回来的,”淳于温将药箱打开,“人之体亦如春夏秋冬四季,有虚耗就会有进项,积劳才能成疾,将军如今身体健壮,多温补,少劳累,常健体,可以练兵但切莫操劳,如此一年,足以恢复如初。”

“这些药有的比较难寻,这就要看陛下与卫女主【1】了。”

淳于温恭敬地朝着汉武帝行了个大礼,又朝霍去病作了个揖,便在小寺人的引导下,退出了殿门。

汉武帝阴沉的脸色好看许多,淳于氏的后人果然比宫里那些太医令好一些,虽然诊断的结果大差不差,但是语气却要笃定得多。

良将难求,虽然不知道天音所说的蘑菇弹是何物,但肯定是什么佳兵良器,既然灭胡是不可能之事,那他就要那些蛮夷永远震慑于大汉的精兵强将!永不敢犯边!

正要再叮嘱几句,原本在一旁安坐的霍去病却突然又动了起来。

“陛下,平胡患乃是去病之愿,”霍去病重新屈膝跪在了地上,朝汉武帝抱拳一拜,“虽死不悔。”

他会听取天音的警示,好好保重身体,尽力多活些时日,但是上天既生他霍去病,既给了他挥斥方遒的能力,他又怎么能只顾着苟全性命,而置先汉诸王与陛下的希望不顾,置千万纳缴币赋的百姓不顾,置屈身事胡的和亲汉女不顾呢?

“天音数次出现,每次都向我大汉揭示了攻胡之战为大胜,这是臣的功绩,臣也不愿意拱手失之。若是漠北之战,我汉军能在此警示下一举擒获伊稚斜单于,此后边患便能一劳永逸,若是单于遁逃乃是宿命,我军亦能重伤匈奴元气,让他们永不可能再成为大汉的劲敌。”

“希望陛下能够成全去病的心愿,”霍去病认真地看着汉武帝,“臣能保证若非万一,绝不会罔顾身体,但若年不及二十五是不可更改之事,臣也希望能够死于山河边疆沙土之上,而非在绸缎绫罗上行将就木。”

汉武帝看着霍去病脸上坚毅的神情,恍惚间看见了卫青第一次出击龙城时的场景。

都说外甥肖舅,但汉武帝一直觉得这两人长得并不相像,直至这一刻,他在他们身上看到了那种一脉相承的坚勇。

“朕准了,”良久,汉武帝还是同意了霍去病的要求,他亲自上前把人扶了起来,“漠北之战,你尽可以放手一搏,但这一年,你必须要听淳于温的话,好好休养。”

霍去病大喜,又朝汉武帝行了个大礼。

卫青的车马刚驶出宫门不久就被驰马而来的小黄门喊了回去,走进去不久就看到了河西之战后久不见面的张骞,他身边还跟着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两人面色有些严肃,时不时碰头说些什么?

陛下难道还同时宣召了他们?

卫青心神一震,刹那间就明白了陛下想要做什么。

陛下听进了天音之语,打算跟汲公说的那样,打完一年后的漠北之战就罢兵休战,重新恢复先朝休养生息的基本国策。

在五人同时踏进这间宫殿之后,之前消失的蓝色小天幕,突兀地蹦在了各人头顶。

这是除却那两次涵盖京都整片天空的天幕之后,大司农再次看见这样人力不可的神迹,他的双膝微微发软,简直要在陛下面前失态了。

“怎么会这么快?”霍去病心下暗暗吃惊,天音从来没有出现得那么频繁过,“是又有什么大事了吗?”

只是这次天幕上出现的,再不是什么宏大血腥的战争场面,而是一条延绵到沙漠尽头的骆驼商队。

【亲爱的观众姥爷们,我是鹿女,今天应某位榜一大哥的要求,我们对漠北之战后的汉朝社会环境做一个深度分析。】

这是……

汉武帝琢磨出了一点意味,眼中冒出了惊喜的神色,他的心脏狂跳起来,背部因为兴奋都生出了一股热意。

这简直是久旱逢甘霖!如涸辙之鲋得遇春雨,谁能说他不是真正的天命之子?从尧舜至今,能得上天谆谆教诲的,只有他一人!

后世观史之言发人深省,他简直是迫不及待想要听这具体的分析。

不只是他,其余人也都握紧了拳头,霍去病突然觉得有些口干舌燥,他的呼吸都轻微停滞了一下,疑惑和喜意缠绕着在心头滚过。

怎么会那么巧?

怎么会陛下刚转变了对匈奴用兵的想法,天幕就立刻放出了这样的信息?

但天幕光华流转间画面一变再变,那些他本不认识的字迹清晰地将画面的意思表达给他,摆在白色瓷盘上那些样貌奇怪的东西,都是骆驼商队从瀚海黄沙之地驮回来的东西。

【漠北之战后,汉朝的社会矛盾已经在逐渐加剧了,原因之前也说过,因为漠北之战可以说是勒紧了全国上下的裤腰带凑出来的家底,汉武帝本人在那个时候都短暂过上了节俭的生活。

汉朝的疆域面积得到了进一步的扩大,这场规模宏大的战役可能留下的唯一遗憾就是没能擒杀匈奴的掌权人,致使后面单于的子孙还能带着匈奴残部“卷土重来”,再次扰边。

但漠北之战是真的打残了匈奴人,他们再也没有办法像先汉六王时期那么狂硬捆着西汉王朝做吸血包了,汉朝最大的外敌已经不足为虑,这个时候,应该着眼于内政问题。

赵信给伊稚斜单于提的意见并没有错,汉朝如果要继续备战,就不可能像往西域那边迁户一样往漠北驻扎,他们最近的给养站还是云中郡和代郡,这样长的战线,哪怕强大如大汉,也不可能耗得起。

师旅之费动辄千万,而汉承秦制,其中本来就有不合理的地方,尤其是死穴:税收。

从商朝的井田制到齐国管仲提出“相地而催征”再到鲁国“初税亩”直至商君变法“开阡陌”在法律上承认土地私有,经历数代变迁,汉朝的税收制度放在当时的社会条件之下,只要不变味,已经算是具有划时代意义的变革了。

但是在土地私有的大前提下,它不可能不变味。

税收不是汉一朝的死穴,而是整个封建时代所有王朝的死穴,土地兼并,永远是一个王朝走向末路的诱因和开端。】

……死穴?

汉武帝的脸色青白交加,只是顾忌帝王权威才没有失态,但大概是听多了什么西汉东汉之别,他对王朝末路有了一定的接受心理,很快就冷静下来,沉默思考着,为何税收会变成大汉的死穴?

至于土地私有,溥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些归到底都是帝王之产,诸侯王只是短暂地拿在手里罢了。

他已经准备下令向百姓减一些税赋了,天音说得对,那些诸侯王既承帝王恩泽,恩荫可蔽后世祖孙,如今是为先祖雪耻,他们那些做孙子的难道不该表示表示?

霍去病眼露不解之色,土地兼并……是为何意?

赋税此时重了一些,但先王时曾做到了“三十税一”,可称轻徭薄赋,国库里串钱之缗积压得腐烂成泥,如若恢复垂拱而治与民生息的国策,难道也会如此吗?

【汉景帝时期有位能人,晁错,就是那个一篇《削藩策》逼得吴楚等七个诸侯国举兵造反最后被帝王集团推出去当替罪羊的大冤种,他还有另一篇针砭时弊的策书,十分出名,那就是《论贵粟疏》。

《论贵粟疏》里详细说明了当时西汉底层农民究竟过得都是些什么日子,“今农夫五口之家,其服役者不下二人,其能耕者不过百亩,百亩之收不过百石”,这里面准确切中了一个社会痛点:服徭役。

汉朝徭役分为更役和正役,这个在之前的视频已经说过了就不再赘述,汉律里明确规定了男子服役的年龄是23-65岁,也有例外者,比如汉乐府里那句流传千古的名句:“十五从军征,八十始得归”。

但这种看似公平的无分尊卑贵贱人人都要服役的律法,允许“更赋”。什么是“更赋”呢?就是可以花钱请人代替自己去服役,“更赋”收的钱非常多,是国库非常重要的一笔收入。

这从侧面反映了,当时底层农民的徭役还是很重的,这可是景帝时期哦,那在汉武帝时期呢?要知道,战争永远都是消耗人口最快最多的方式。

而在当时落后的生产条件下,没有科学手段的辅助,农民“四时之间,无日休息”,就这样的辛劳所得,最后落到农民手里的,可称十不存一。

人情往来是钱,养儿养女是钱,这还是老天赏饭吃一年四季风调雨顺的时候,要是遇上“水旱之灾,急政暴虐”,那这些农民的出路在哪呢?只有借债。

这还只是徭役,再来看看赋税,汉朝的赋税可以分为“算赋”、“口赋”还有“更赋”,不过“三十税一”甚至景帝年间延续了十年的免税,都是针对田地税,跟这三个毫不相干。

在封侯给食邑的时候大减对田地征收税款,农民的负担减轻了不假,可是拥有天地的那些人,就有足够的钱粮,来做自己的事情了,比如汉朝后期的大规模豪绅造反事件。

人头税就更离谱了,《汉仪注》标明:民年十五以上至五十六出赋钱,人百二十为一算,为置库兵车马,这是汉初制定的东西,后面废止,但孝武陛下在位时财用不足,又用起了这条算赋。

口赋则更让人匪夷所思,“民年七岁至十四岁出口赋钱”,而在孝武陛下执政期间,口赋的起征年龄又降低了,《汉书贡禹传》里记载了一句“武帝征伐四夷,民产子三岁,则出口钱”。

三岁啊……猪猪你还记得自己三岁的时候叫什么吗?】

汉武帝脸色一沉,却按捺住了怒意,他少见地体会到了难堪这种情绪。

霍去病看着天幕上妇女抱子而哭捧糠而食的画面,一时也沉默了,他知道打仗损耗民生,但是从来没想过,供养军队与皇天的百姓,会这么难。

他第一次想,打仗是为开疆拓土,还是为护佑万家灯火长明不灭?

【在这样的社会环境下,百姓生子辄杀,卖田宅、鬻子孙以偿债者,自然不绝其数,相比于自耕农,卖身为私奴反而能活得更好一些,拥有土地的地主虽需要出双倍的税钱,但私奴在自己的土地劳作所得,就全归他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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