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他的身份4(2 / 2)

百年前,临江郡。

澜江穿过重重青山峻岭奔流向东,沿途汇聚出许多大大小小的湖泊。

渐渐地,江岸两地便有了人烟。

村民们在这里开垦出水田,建筑堤坝围起荷塘,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们还为此处取了一个极美的名字,云梦泽。

彼时的云姬不过是山中一只小鹿,偶然间得天地灵气开了心智,经八百年修行方化成人形,时常会在无人深夜,和山下的水族精灵一起玩闹嬉戏,赏月欢歌。

可惜她终究只是山中精怪,修行千年,得不到高人指点,便无法求得正统。

而不能成仙,便意味着终有一日大限将至,千年修行化作云烟。

所以,她也会深感恐惧,日夜忧思。

幸而还有那些水族精灵与自己相伴,时时劝导她勿要心生执念养成心魔,渐渐地,她也就不再做那成仙的美梦,整日沉浸于人间逍遥事,如此年复一年。

游湖赏月,把酒言欢,幸甚至哉。

直到某日深夜之时,她躺在渔船里发呆,突然听到了一阵琴音。

那琴声自有一种超脱之意,不同于世俗之乐,袅袅兮如薄雾飘散在碧波之上。

她循声望去,湖畔树下,盘膝坐着一个十二三岁的少年郎。

这个少年,周身萦绕着月白光晕,和她见过的凡人都不同。

白鲤悠然游荡于小船周围,告诉她,只有心中毫无邪念的人,才会有这样的气韵,实属难能可贵。

起初云姬对他的出现只是有些意外,但并没有特别去留意。

只当他和那些在湖中哼唱歌谣的采莲姑娘一样,随他去了。

可此后他竟时常在深夜来到湖边,有时是神情静默地抚琴,有时会站在湖边沉思,似乎也有万般心事,不知与谁诉说。

如此日子久了,云姬也起了好奇之心。她提着自己的酒壶悠悠然踏水走到他面前,在他沉静无波的眼眸前挥了挥五指。

若是寻常人,在这样的深夜里,见到她这如同鬼魅一般的女子出现,定要吓得背过气去,起码会是尖叫一声落荒而逃。

可这个少年,面无异色,彷佛根本看不到她。

“长得这般好看,难道竟是个瞎子?”白鲤伏在湖岸边,讲话肆无忌惮。

云姬不由嗤笑了一声。

而那少年露出了些许烦扰之色,起身收起了古琴,无声离去。

“看,你又把人吓跑了。”白鲤在水中欢笑。

“明明是你说人家目盲,才把人气走了。”云姬撇了嘴。

“他见到你我,竟然都不害怕耶。”

“难道他不懂什么是妖?”

“我看他可不像个傻子。”白鲤可不信。

“那我下次定要问问他,为什么不怕我们。”云姬顺势倚坐在了岸边。

“我觉得他并非等闲之辈,你莫要与他走得太近了,万一把你捉了去。”

“切,我在这里活了千年,论逃命的功夫,区区人类,能奈我何?”

白鲤吐了几个泡泡,沉到水底去了。

而云姬伸了一个懒腰,兀自躺在树下睡了过去。

可惜等云姬再见到那个少年,无论她如何逗他,他都不发一言。她不由开始怀疑,他该不会是个小哑巴?

是不是无人能够了解他的苦闷,所以才会深夜来此借琴声疏解烦忧。

身为山中妖兽,她对有着狩猎习性的人类有天生的恐惧,白日里她从未在任何村民面前现身。但是对这个少年,她有一种莫名的亲近感。

而这个少年,似乎也毫不介意,任由她在自己身边盘桓碎碎念。

“你叫什么名字?家住何处?”

……

“你是不是口不能言?”

……

“我叫云姬,这名字是我自己取的,因为他们都说我身如祥云。水里的那个,是年年,她还没有完全修成人身,所以不能上岸。年年的名字也是我取得……”

“虽然你不能说话,是挺惨的,不过其实我也很惨,我都已经在这里修行了一千多年了,但是都不能成仙,我可能,活不了太久了。我不知道自己哪一天睡着了,就再也看不到云梦泽的荷塘月色了,唉,不知道妖死了,会不会和凡人一样,有轮回转世……”

“你会喝酒么?这是我自己酿的秋月白,你要不要尝尝……”

……

如此,一晃便是三年之久。

云姬看着那稚气少年,渐渐长成了温文儒雅的书生公子。

那个时候,她只觉自己会看着这个少年终老。毕竟,妖的寿命,远远超于凡人。

白鲤曾劝诫她,人类狡诈,与妖族是天敌,应当远离避祸。白鲤的姐姐红鲤,就曾因一念之善,救了一个落水的凡间男子,结果被那男子当作奇珍异兽捕获而去,至今生死未知。

可是慢慢地,白鲤也觉得这个人毫无危险,他似乎对天地间的任何事物都不感兴趣,只是抚琴为乐,怡然自得,便也懒得再多费唇舌。

而云姬却是喜欢上了待在这少年身边的感觉,他彷佛是她每日都找寻的天地灵气,看不透,摸不着,却又能带给她莫名的牵挂和欢喜。她喜欢斜倚在渔船上看着他抚琴,喜欢伴着他的琴声入眠,也会在醒来时因他的离开怅然若失。

直到过了很久之后,她徘徊在奈何桥边,听那些过往的幽魂讲述前尘,看他们声泪俱下或是忏悔,或是遗憾,她才明白,当年的那种感觉,竟是自己动了情。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