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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塔看到麦特和艾格宁手牵手走过来,便警觉地回头向营地里瞥了一眼,这让麦特皱起了眉头,有人朝背后观望肯定不代表什么好事情。但克莱琳丰满的褐色面孔上绽放出温暖的笑容,像马戏团中的大部分女人一样,她相信麦特和艾格宁是一对情侣。弯鼻梁的马夫是一名身材魁梧的提尔人,他一边拾起地上的几枚铜币,一边斜着眼睛向麦特瞧过来。除了多蒙以外,大概不会再有男人认为艾格宁是个美人了。但有些傻瓜总是相信贵族女子一定是美丽的,或者是有钱的女人肯定漂亮,而贵族一定是有钱的。还有些人相信,既然女贵族们会为了麦特这样的人抛弃她们的丈夫,那迟早也会抛弃麦特,带着她们的大笔金钱投入到新欢的怀抱。麦特他们一直在用这个理由解释他们为什么要避开霄辰人:一个残忍的丈夫和一双爱人的抗争。所有人都听过这种故事,走唱人和各种书籍都在传播这种故事,所以它们虽然很不真实,但还是能被人们接受。不过库尔一直不敢真正昂起头。艾格宁——现在她使用的名字是莱伊纹——曾经拔出腰间的匕首,将锋刃指向马戏团里的耍剑人,那是个相当英俊的家伙。他以过分露骨的态度邀请艾格宁去他的马车里,和他一起喝一杯。当时没有任何人怀疑,如果他再向艾格宁靠近一寸,艾格宁立刻会用匕首刺穿他的胸膛。

麦特走到派塔身边时,这名大力士低声说道:“霄辰士兵正在和卢卡说话,他们差不多有二十人,带头的是个军官。”他的语气中并没有畏惧,但他的额头上清晰地显示出担忧的皱纹,同时他伸出一只手抱住妻子的肩膀,仿佛是要保护她。克莱琳的笑容消失了,她的一只手按在丈夫的手上。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信任卢卡的判断,但他们很清楚自己冒着怎样的风险,或者他们以为自己清楚。只是这点风险,已经让他们忧心忡忡了。

“他们想干什么?”艾格宁一边问,一边推开麦特,这让麦特差点咬断自己的舌头。事实上,人们眼中的主角并不是他。

“给我拿着。”诺奥将他的鱼竿和篮子递给那个独眼汉子,一眼也没去看那个汉子惊讶的表情,就直起身,将一只筋骨虬结的手伸进外衣里,那里藏着他的两把长刃匕首。“可以去看看我们的马吗?”他问派塔。大力士犹疑地看了他一眼,怀疑诺奥脑子有问题的并非麦特一个人。

“他们似乎并不想进行搜查。”克莱琳急匆匆地说着,一边向艾格宁行了个似有若无的屈膝礼,所有人都可以装作麦特一行人是马戏团的一部分,但没有人能这样看待艾格宁。“那名军官在卢卡的马车里已经超过半个小时了,但那些士兵们一直站在他们的马旁边。”

“我相信他们来这里不是要找你们。”派塔谦恭地说。当然,他说话的对象还是艾格宁。他们对待艾格宁为什么要这样与众不同?也许是在练习欢迎贵族,以便将来在打理酒馆时能够得心应手吧。“我们只是不想让您在看到他们的时候感到惊讶或担忧。我相信,卢卡会打发他们的,不会有任何事。”虽然派塔在安慰艾格宁,但皱纹仍然停留在他的额头上。大多数男人如果丢了老婆,肯定不会高兴,而贵族们最擅长的事情就是让别人承担他们的怒火。一个挤满陌生人的马戏团当然是非常值得怀疑的目标。“不必担心会有人乱嚼舌头,女士。”派塔瞥了两名马夫一眼,对他们说道:“是不是,库尔?”那个鼻梁拱起的马夫摇摇头,眼睛则一直盯着还在他手掌上滚动着的骰子。他是个大个儿男人,但远不及派塔强壮,那名大力士能空手把马蹄铁扳直。

“每个人都想试试把口水吐到贵族的靴子上是什么感觉。”那个独眼汉子嘟囔着,一只眼盯着篮子里的鱼。他的身材和库尔差不多魁梧,但他脸上满是鞣制皮革一样的皱纹,他的牙齿甚至比诺奥还要少。他瞥了艾格宁一眼,低下头说:“请原谅,女士,而且我们之中有人会靠传递讯息赚点小钱,毕竟这个时候赚钱不容易,对不对,库尔?只要有人说出去,霄辰人就会把我们都抓起来,也许还会把我们吊死,就像对付海民那样,或者去做苦工,清理他们在港口另一边的运河。”马戏团里的马夫什么活都要干,从清理马粪、刷洗动物笼子,到支起或拆解帐篷和帆布围墙。但一说到挖掘拉哈德区河道里的淤泥,他禁不住打了个哆嗦,仿佛那比吊死还要可怕。

“我有说过什么吗?”库尔摊开双手,“我只是问过,我们到底还要在这里待多久,仅此而已。我只是问过我们什么时候能看到些像样的钱。”

“在我下达命令之前,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艾格宁怎么能不提高音量,就让她那种慢吞吞的语调变得如此严厉,这点一直很让麦特好奇。那种感觉就像是听见刀刃出鞘的轻鸣。“等我们到达目的地,你们自然会看到你们想要的钱,尽心尽力效忠于我的人,还会得到额外的奖赏,想要背叛的人只能得到冰冷的坟墓。”库尔用满是补丁的斗篷裹紧身体,睁大双眼,露出一副愤慨或者是无辜的表情,而他刚刚还是一副想要伸手捏捏艾格宁钱袋的样子。

麦特咬住牙。首先,艾格宁慷慨许诺的黄金是他的。艾格宁也有一些金钱,但完全不足以实现他们的计划,更重要的是,她又开始想要夺权了。光明啊,如果不是他,艾格宁现在还只能困在艾博达,为了逃避觅真者的查问而绞尽脑汁,或者她可能已经被觅真者逮捕了。如果不是他,艾格宁永远也想不到待在艾博达附近以躲避追捕,更绝对不可能在卢卡的马戏团里找到藏身之所。但为什么会有士兵到这里来?如果霄辰人得到任何一点关于图昂的模糊线索,他们一定会派出一百人,甚至是一千人来追踪,而不会只有这么一小队人马。如果他们怀疑这里有两仪师……不,派塔和克莱琳不知道他们正在帮助藏匿两仪师,刚才他们并没有提到那队士兵里有罪奴和罪奴主,没有她们,霄辰人是不可能猎捕两仪师的。麦特摸了摸外衣里面的狐狸头,现在他无论睡着还是醒着的时候都戴着这枚徽章,至少它可以给他一点警告。

麦特不会考虑现在就上马逃走,如果这样做,库尔和另外十几个像他一样的人可能马上就会去向霄辰人告发他,当然,他们对麦特和艾格宁并没有特别的恶意。就算是耍剑人鲁马恩,现在也安下心来,开始和一个叫爱蒂尔的柔体杂技演员打得火热了,但金钱总有它难以抵抗的诱惑力。更重要的是,现在他的脑子里并没有发出预警的骰子在翻滚,而且这片帆布围墙里还有他不能丢下的人。

“如果他们来不是为了进行搜查,那我们就不必担心什么。”麦特泰然自若地说道,“不过还是很感谢你的警告,派塔,我肯定不会喜欢意料之外的事情。”大力士轻轻一摆手,似乎告诉麦特这没什么,而艾格宁和克莱琳却猛地把目光转向麦特,仿佛刚刚发现他还在这里。就连库尔和他身旁那个独眼汉子也朝麦特眨了眨眼,麦特很努力地不让自己咬紧牙关。“不过我要去卢卡的马车旁边逛逛,看看那里有些什么情况。莱伊纹,你和诺奥去找到奥佛尔,把他带在身边。”他们喜欢那个男孩,所有人都喜欢他,这样至少能让他们不给麦特惹什么麻烦,偷听这种事最好一个人去做。如果他们不得不逃跑,也许艾格宁和诺奥能够把那个孩子救出去。愿光明保佑他们,不要让这种事发生,逃亡的结局很可能是毁灭性的灾难。

“好吧,不管怎样,人早晚总有一死。”诺奥叹了口气,拿起他的竹钓竿和篮子。让光明烧死他吧,这个老家伙的脸色简直比生了疝气的山羊还要阴沉!派塔的眉头皱得更紧了。结了婚的男人仿佛总在为一些事情担忧,这也是麦特丝毫不急于踏入此行列的原因之一。当诺奥消失在帆布墙的拐角处时,那个独眼男人盯着盛鱼的篮子,脸上尽是贪恋的神情,他似乎也没什么脑子,也许他在某个地方也有一位妻子。

麦特拉下帽檐,遮住双眼。骰子依然没有出现。他竭力不去想曾经有多少次当他脑海中一片平静时,却差点被割开喉咙,或者被打碎脑袋。但如果有真正的危险来临,骰子是一定会在他的脑袋里翻滚起来的,一定会。

他刚刚往马戏团里走了三步,艾格宁就追了上来,把手臂环绕在他的腰间。麦特停住脚步,恶狠狠地盯着她。她一直在违抗他的命令,就像上钩的鲑鱼拼命要把钓鱼人拖进水里,而且这绝对是一条极端顽固的鲑鱼。“你以为自己在干什么?如果那个霄辰军官认识你,该怎么办?”这种情况出现的几率似乎并不比泰琳亲自走进马戏团更大,但任何能让她躲到一旁去的理由都值得一试。

“那家伙怎么可能认识我?”艾格宁不屑一顾地说,“我可没有……”她的面孔扭曲了一下,“没有多少朋友来到大洋的这一边,在艾博达,我一个朋友都没有。”她抚了一下垂在胸前的黑色假发发梢。“而且,只要我戴着这个,就算是我母亲也认不出我来。”说到最后这句话的时候,她的声音明显低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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