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第 33 章33(2 / 2)

风从城墙外而来,翻越过重峦皑皑,夹杂着数不清的寒意,飒飒地打在萧氏马车的盖顶,最后发出噼啪噼啪的声响。

很奇怪,明明风不冷,雨也不冷。

但肃杀的气息偏偏涌现,春分里早早凋零的叶,带着那抹早生的绿,被风打着旋吹落在地。

不停息的雨反复捶打,似乎总也看不到尽头。

那是京都中的人对萧世洲最后的印象。

青涩稚嫩的少年面容颓败如霜,因长期体弱难愈,细长眉形之下的眼眶深深陷下。

其下是大片的乌青色,像吸饱水而晕开的墨汁。

紧紧贴在眼皮后的酡红色晕开一圈又一圈。

阵阵风掠过马车侧围,那两片遮人眼光的帘没有分寸,便再也压不住。

加诸于双手之上那道道锁链被淅淅沥沥的雨水浇洗,寸寸泛着寒光。

紧随其后的,同样是一队身着飞鸿雁标识的萧氏。

目光所及之处,是天地间化不开的白色。

围观的群众这才想起,此时此刻对萧世洲而言,彷佛不仅仅是大庭广众之下被屈辱着扭送出京都的日子。

今日也是定国公萧鹤停灵的第七日。

少年嘴中那团的布粗糙不堪,硬生生将唇角磨出三分血气。

他生来便被尊着捧着,京都权贵看在萧氏薄面,待他如雪如绸。

今日却是其最为狼狈不堪的一日,眼下空有世子名号,尊容却不像世子。

连亲祖父的头七出殡,也来不及穿孝衣捧灵,就这般灰溜溜地被逐出京都。

如今看这情形,倒是没看出这几年的修生养性修在何处,真是一如昨日。

纵使这二世祖体弱,脾性却难改。

花游的脸色肉眼可见的灰白,袖中的双拳也不自觉地收紧。

萧世洲,那的确不是他能惹得起的人…

他幼时因着祖父修订兰台呈民书的功绩,才得以勉强寄读于当代大儒李宪府中。

与为人处世皆小心翼翼的自己不同,萧世洲从来不需要看谁的脸色。

他甚至可以无视教规,仅仅只因口头言语的不合,便在学堂内随意对同窗出手。

李大儒动手打过吗?

打过,寸长寸厚的累年青竹板有一半时间都是被萧世洲所受。

李大儒气急攻心时骂过吗?

骂过,名满天下的老人,一生带过多少学子,却屡屡为萧世洲惊世骇俗的言语激怒。

可纵使萧世洲顽劣如此,李宪也未曾将萧世洲撵出府门。

这并不是因为萧世洲天分疏狂,博学多才。

不过是那九重金銮殿上的天子纵容得紧。

那般的殊荣,谁人遇见都少不得道一句僭越话:宫中皇子待遇也不过如此。

就算他父亲是正四品典仪又怎么样呢?

萧世洲是现任定国公的嫡长子,更是如今宫中风头无两的萧皇贵妃一母所出胞弟。

时间仿佛又回到七年前,在那个连蝉鸣都发匮的盛夏。

烈日炎炎里,他亲眼见萧世洲压着三品官员的儿子打。

挥出手的拳风全然不似往日,带着稚子的狠厉,连着几下,就叫对手的鼻梁难以招架。

牙齿和着血一起被那个三品官员儿子吞进肚子中,一时之间,是哭也哭不得,闹也闹不开。

萧世洲他,那就是铁板上钉死的混蛋。

一个京都中有权势的混蛋玩意儿,他们说得很对。

哪里就能容人置喙?

可是面子这种事情,要是不应答,难不成要就这般被活生生羞辱吗?

花游竭力维持面皮上的温和笑意,眼中精光流转间,腹稿打出千千万。

“在下…”

萧世洲闻言只眯着眼出声,浑身懒洋洋,指着近在眼前的高台。

“劝你最好收起那些自以为是的话术,小爷今日…只为听戏,不想动手,懂?”

语气就像是逗弄府中的猫猫狗狗,甚至于连眼神也吝于投去。

花游的面皮愈发扯紧,勉力挤出的笑意在轰然之下被戳破,宛如皮偶人被不幸划伤。待不可见地浅吸上一口气,他笑得愈发得体。

“萧世子久离京都,合该多游览,毕竟京中…可不似北城呢。虽称不上沧海桑田一词,却也不复当初景象。”

紫衣的萧世洲学着台上说书人的腔调,顺手比划个圆圈。

“沧海桑田?何时人间几月回春,轮到轻易毙命于不知名野火的矮草来传话?”

“长舌者多错,寡言者久活。花游,今日便权当我发发为数不多的善心。”

萧世洲那双黑白分明的眸倏然转过盯住眼前人,笑得不紧不慢。

“你脚下这片土,移不移,动不动,可轮不到你来定。教你的这一折理,可不必言谢。”

言罢再略带好心情扭回去,只露出个尖尖下巴戳在狐狸皮毛上,一时间倒还真有几分出门只为听书取乐的小郎君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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