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 3 章3(1 / 2)

普陀寺是大瀚有名的佛教圣地,存在时间悠久,若细究历史甚至可追溯至前朝北辽,那是一个由现在的禹晋与大瀚共同组成的强国。

可惜北辽最后那位帝王过于恣意妄为,以致朝政荒废民不聊生,偌大的权庭竟一夕之间土崩瓦解。

不过也没什么好唏嘘的,史书记载下的政权从来都是更迭不休,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烟灰色马车顺着人流缓缓驶向普陀寺,山脚多歧路,车前悬挂的银铃因颠簸着发出清脆叮当声。

明仪端坐在车中,她自从视物出现障碍后便很少出门,侧身将扇窗打开一角打量着不远处那座巍峨寺庙。

十方法会五年一届,很受重视,因着佛法众生平等,上至王孙贵族下至贩夫走卒,只要心怀虔诚均能够在普陀寺燃上一盏莲花灯以求亡者来世顺遂。

辰时初的时分,于冬日而言是太阳恰好能跃出山头的时刻,一缕一缕阳光温柔地劈开薄雾,照耀在每个从四面八方汇集而来的信徒身上,倒是为此地增添几分圣神气息。

世上真的会有寄托希望的仙人?

临近年关诸事繁忙,昨日晚间北风又起,外祖母对账允货过于费神,她的腿疾又是个见寒就发作的东西,一时不察便疼了一宿,现下只能待在府邸养着。

是以明仪今日只能由温媪陪同前来,大长公主为防不测,特意将院中好身手的护卫全挑了个遍才安心放行。

前面的马夫驾驶着马车越过层层人流,手下巧用劲稳稳地勒住缰绳,慢悠悠地停靠在路边。

温媪挪开红褐色的酸枝木滑门先行下去。

窗中窥物终究不得其形,待双脚踏上这片土地明仪才知普陀寺的香火鼎盛,数百年间众望所归的第一佛家圣地,果真名不虚传。

踏过寺前的阶阶长石梯,明仪向前来接应的小沙弥道了个佛家礼,随后轻声报上大长公主的名号,那位小沙弥会意地领着几人一同前往大殿。

这算是她人生中首次身处普陀寺呢,殿中檀香弥漫,僧人吟唱的往生咒从院中遥遥飘来,一听却只觉字字有力。

明仪接过小沙弥恭敬奉上的三只香,移步走近佛像金身前那处火源,横着点燃后高举以示敬上,随后跪坐于红黄相缀的团蒲上合掌,闭眼俯下腰拜了三拜。

“魏施主,祈愿所用莲花灯一应置于后殿,还请随小僧前来。”

“有劳小师父。”

后殿风格倒是与前殿迥然不同,唯有弥漫的古檀佛香一成不变,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作成莲花的灯盏,燃着的灯盏上多数写着亡者名姓。

也有少许未有名姓的莲花盏,静静地燃着。

十方会上的名姓条带全部由亲人书写,未免出现名姓条带损坏现象,故有一届一换的俗律。

明仪接过一条约莫宽三指的白布,用细豪蘸了些浓稠的墨,起腕落笔即成。

寸长的布被正楷端端正正地写上华芙二字。

小沙弥接过去不多时便换了一条暗黄色的回来,其上是一份断笔连成的字,应该是老祖宗所书。

明仪偏过头再次深深地看了一眼属于母亲的那盏,许是因为普陀寺日夜的照料,莲花灯身很洁净,与周围那片寄托着念想的灯盏一起发着微光。

上天真的有灵?

如果真的有灵,为何从不曾把一个女儿的思念带给她的母亲知晓呢?哪怕一句话也是好的,就说:您又能不能多出现在女儿的梦里几次。

您的皎皎只有在梦里才可能再见您一面,为何您一次也没来过,是已经忘记女儿了吗?

心底的酸意和眼中漫上的水雾兀地升起,可她不想在母亲面前哭鼻子,她已经长大了,不再是以前那个有母亲牵着蹒跚学步的奶娃娃。

将那点子尚未扩散开的委屈和涩意全部憋回去,明仪带着一丝倔强的意味走出后殿。

还需要折返前殿去听那些高僧的佛音呢,她不会在这里被绊住脚步。

一路寒风倒逆吹来,从握缰绳的袖口处灌进,起初尚不觉,后来连眉头都纹上一层淡淡的霜。

日前程璟去调查李协本次商线规途,原以为可以摸到一些蛛丝马迹,未曾想,倒是毫无破绽。

因大雪封道耽搁,此刻只好从普陀寺绕行,流星算是日行千里的马中翘楚,仅需再疾驰小半个时辰便能到达北城门。

只是为何今日这寺庙香客这么多?

放慢速度,程璟听着人群中的议论,法会?

手下的力道不觉间卸下,流星也颇具灵性地慢慢停下。

远远看去,形色各异的人都能出现在普陀寺门前,但这不会有他。

按照本朝律法,罪臣祸及子孙,三代之内不可进朝为官,何况他程璟的父亲罪名是泄露京考秘卷这等重罪。

先帝震怒下褫夺官名,因着往日业绩改为流徙北疆三千里。家眷中,女子一律充为官姬,年满十五的男子则一同流放。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母亲生性刚烈,怎堪受辱,触柱而亡于同年的夏日,死讯传来那日,他正含泪为父亲埋那一方黄土。

其实程璟知道,父亲是被推出去顶罪的羔羊。

一位翰林院清官,和权臣二字根本沾不上分毫,连破损的内裳都是母亲一针一线缝合,这般拮据地过了半生,竟能在钱庄里凭空多出五十万雪花银?

可惜先帝并不在乎这些,案件甚至没有经由大理寺审问,便匆匆结案。纵使先帝多疑残暴也绝不至于如此,若说幕后无人操纵,谁信?

父亲自然明白这池水的深浅,可是就连躬身尊敬的那位天子都能轻易放弃自己,他的活路早已被各方势力堵死。

押送的官兵特意取道大疫后村庄,如那些人所愿,疫疾肆虐。

为了不拖累自己,在一个很寻常的黑夜,病入膏肓的父亲投河自尽,选择亲手结束他这一生。

程璟绝不会忘记那日,众人围绕着因浸泡整夜而泛白肿大的尸身,嘴里装模做样地说着些惋惜的话。

可笑,简直可笑!

他的父亲为国为民,于政事上兢兢业业,于常事上与人为善,最后竟得了个流放而死的结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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