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 1 章1(2 / 2)

“姑娘淳孝,就怕老夫人要心疼您一早就来呢。”

刚行至棉帘,只听室内高声:“是皎丫头来了?外头这般凉,还来做甚么?快快进来,莫要受了寒气。”

慧韵姑姑打笑着道:“姑娘可瞧见了?奴婢就猜着老夫人一定心疼了啊。”

明仪脱去身上狐裘,归巢新燕似的窝去大长公主怀中。

“要我说呀,定是老祖宗自己怕冷,懒乏着不想见我,这才不许请安拜见呢。”

大长公主一时失笑,只好伸指点着道:“小猢狲!见天净打趣我这老婆子是吧,速速起来,仔细我把你的骨处处锤个遍!”

“公主这话怕是连自己都不信,您啊,就是一天见不着姑娘也念得紧,哪里还舍得锤上一处。”

接话的老媪乃是追随大长公主几十年的心腹,也是温媪的本家姐妹。

“老货!数你话密,我自然是舍不得。”

大长公主抬手慢慢从怀中最疼爱的小辈发顶顺下,怜爱地抚摸着那张白净面容。

这外孙女养了这么些年,是亲眼见着她出落成大姑娘的,模样好暂且不说,诗书礼仪更是拔尖出众。

“可我舍不得这丫头又能如何,她水葱似的年华,双眼竟和我这六旬老人没差。蒙心的老天,竟残忍至此。”

明仪抽出双手挽住大长公主左臂“老祖宗,皎皎只是看不真切,三年来早已习惯,况您寻医师治愈大半,是否该对我多些信心?”

明白这事急不得,毕竟派去泸州寻药引的人还迟迟未有回音,大长公主只好拉下她的手团住“除此之外,烦忧的事多如牛毛。眼看翻年你便十五,婚事可有留意?”

眼看话题要向着婚姻一事靠拢,明仪思绪又迅速转个大弯。

“劳老祖宗操心,偏生这小猢狲还想再陪您几年。”

大长公主一听,伸手便捏住这小猢狲鼻尖,可惜没舍得下重力气,只轻轻揪上一把。

“空话,我一六旬老人仆妇众多,哪里需要你来陪?和老祖宗说实话,难不成是你双眼的缘故?哼!若如此,京中尽是些不识人的老东西!”

明仪像被捏痛似的,只顾埋头向老祖宗怀中窝了窝,暗地里寻了个舒服的软处,才眯着眼轻声回:“只要老祖宗不嫌皎皎,嫁与不嫁于我而言无甚分别的。”

大长公主搂着明仪,眼角沾染上几分湿润:“哪个嫌弃?你那狠心阿母早走,父也未在京中;我这个老婆子再不怜惜你,还能指着谁来惜呢?你那庶母吗?究竟不是血缘,我怎能把你轻易托付呢?”

明仪心中一热,自己幼时血缘轻薄,有老祖宗相护至此,她终归还是个幸运之人。

大长公主将明仪身子搬正,与自己面对面平视。

“皎皎乖,听句劝好不好?我年岁已高,不过是撑着口气陪你再走一程,待你有所依靠,便是立即闭眼也能认了。”

早已是华发满首的年纪,兼之今日未曾收拾,倚在床边的那具身躯恰如秋日枯藤,由内及外的衰败。

岁月如流水,平等地从万事万物身上静静淌过,留下时间雕琢的痕迹,老祖宗也曾是冠绝京都的美人啊。

“虽说世间男子少有可堪托付,但父兄总是不能相陪一辈子的,女子终究会有自己的生活。之前派人打听过天子新任命的那位朝议郎,名唤程璟,家中干净,为人也尚可,眼下虽官居末尾,可其深得圣意,难保不会有蛟龙入海的那一日…”

明仪见不得老祖宗忧心,却也不想违背自己的心意。

“皎皎知老祖宗疼惜,不过眼下还未尝您小厨房的酥糕,腹中叫的急,老祖宗是想要饿死这个会打您趣的小猢狲?”

这便是暂时拒绝的意思了,大长公主虽急切却也没有逼迫,婚姻之事得外孙女自己同意才行,那是她的一辈子。

“你呀!罢了罢了,温媪,速去取两盒酥糕,再配一碗浓浓的鱼羹,看你家小姐已在我房里尽说些不着调胡话!”

见主子神色如常,满屋女使婆妇复才笑做一团,温媪更是连忙唱诺。

两人正吃着,外间一女使进屋通报玉泽先生正在书房候着。

大长公主虽不舍却无法回绝“你快再捡几片酥糕压压腹,我们万不可让先生久候失了礼节。”

明仪笑着应下“老祖宗,那我这便去了。等下学再来请您的安。”

“诶,去吧,路上要留意。”

存康堂本名蒹葭园,初时为大长公主与夫婿院落;时过境迁,被其改成存康堂。内里布置一应俱全,书房旁更有阁楼存书,卷数庞大。

素雅的书房中,玉泽先生身着青衫,手持《国论》端坐上首,其人而立之年便才学甚伟,于政事见解亦有独到之处。

大长公主特意延请其教授魏明仪,只说女子也该通些史书,不致于目光短浅才好。

明仪在温媪的陪伴下入座。

十日前季玉泽生母病危,大长公主命太医竭力救治,流水的珍药散去,终救回一命。

“玉泽先生母亲恢复如何?若有难处,也请让弟子尽一份心意才好。”

季玉泽消瘦多日,双目不似之前神韵,但到底是位不失风雅的君子。

“谢过女公子关怀,托大长公主的福,家慈已然大好。”

明仪轻颔,“那自然是好,还望先生宽心以候,勿要伤身过度。老夫人总不愿先生忧思至此。”

季玉泽是个顶好的夫子,她也是愿意真心关怀几句。

他教学采纳的政通,史书,皆不拘泥于一家之论,剖析诸子思想更是一针见血。

从不因女子学论史多言半句,便是初期试题与书塾求学子弟相较也相差无几。

为人温文尔雅,行事具有君子之姿,怪不得老祖宗看重他。

所幸她思绪活络,接受新事物稳健;纵一时心怀困惑,便多匀些时间琢磨透彻,或听书阁识字女使细读几页。慢慢竟可与季玉泽谈些浅显时政。

时至今日,六载春秋飞逝。两人关系反不像寻常师生,更似一对忘年至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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