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0088(2 / 2)

鸡鸣二声,夜已丑时。

安又宁坐在床沿,在自己新岁的生辰日里,陷入了巨大的空茫。

安又宁不知自己何时睡着的,也许白日里见过了大师兄,他梦见了小时候。

大师兄拿着戒尺,一下一下,居高临下的打在他手心,他眼眶中蓄着泪,却强忍着不敢真的哭出来。

大师兄言辞恳厉:“你以后是要撑起飞云阁门庭之人,怎可如此懈怠懦弱,不许哭!”

他没忍住抽噎一声,大师兄面色变幻不定的从头顶看着他,良久,忽叹息一声,扔了戒尺,疲累赶他:“出去罢。”

他捂着红肿的小手跑出了武堂。

假山内暗流淙淙,却视野模糊,幽凉静寂。

安又宁将自己蜷缩成小小一团,镶嵌在假山内凹缝内,假装自己与假山浑然一体。

假山无处不在的包裹着他,像一个巨大的拥抱。

他小声抽泣着伸出舌头舔舔红肿的手心,假装是被口水蛰疼了,名正言顺的落下泪来。

安又宁便又一次在夏日午后的假山内安心的睡着了。

直到附近打扫的仆从惊醒了他。

他小心的竖起耳朵,就听到他们在说母亲和自己的坏话。

安又宁很思念母亲。

纵使他记忆中并无母亲的模样,可一个孩童的孺慕是天生且毫无道理的。

他知道母亲病了。

可他每次提及母亲,想要去看望母亲,爹爹和大师兄皆不应允。

他曾在东边阁楼上做功课时透窗见过别人的母亲。

只一墙之隔的大衍阁内,有扎着乌黑发纂儿的白胖妇人,拿着拨浪鼓温柔的逗弄着怀中的婴童。

安又宁便想,自己的母亲是否也如此皮肤白胖,暄软可亲。

他很想知道。

安又宁攥起小小的拳头,头一次没再遵循爹爹与大师兄的话,转头偷跑去了母亲的主屋。

母亲主屋外种着丛丛的湘妃竹,风吹叶婆娑,十分静谧。

下人们也不知在哪里躲懒午睡,安又宁很轻易的就走到了庑廊下。

庑廊下每扇竹篾帘箔处,都垂坠着一个卐字纹结,是父亲一个一个亲手系上去的,寓意着母亲康健万寿。

卐字结的垂绦颜色还是他帮父亲选的,是生机勃勃的新绿吐翠。

安又宁紧张的心都要跳出来,他伸手推开了主屋的门。

浓稠的药味霎时混着一股不知名的难闻气味扑鼻而来,熏得安又宁没忍住打了个喷嚏。

死寂般的内室忽然有了动静,几下窸窣之声后,有人咳嗽声起:“……霖儿?”

是一道嗓音嘶哑却温软的女声。

安又宁血液直冲头顶,他立时激动的浑身颤抖。

是母亲!

他小跑着疾行几步,转过屏风,瞧见了床上母亲的真容。

那是一个形容枯槁的女人。

由于常年病容,整个人都是憔悴不堪的,嘴唇苍白,枯黄乱发下则是一双略显浑浊的眼睛,她身躯干瘪的衾被下如同盖的是一层薄纸皮影。

既没有他想象中乌黑发亮的发纂儿,也没有白胖暄软的皮肤,更没有温柔可亲的笑容。

母亲见到他的瞬间愣了一下,继而眼中爆出灼人而愤恨的光,在他不知所措甚至仍想试探亲近的时候,她从床上一息暴起,一把掐住了他细小的脖颈,提溜至半空中。

母亲语气噬人:“都是因为你,你这个孽障,你怎么还没死!”

他被掐的涕泗横流,不断胡乱挣动拍打着母亲如同巨钳的手,发出破碎的“嗬嗬”声:“……母、母亲……”

意识模糊之时,有人闯了进来,将他抱进怀里。

安又宁睁开眼:“爹爹……”

抱着他的人却身躯一僵,慢慢推开了他,一道年轻威严但不悦的嗓音压在头顶:“你喊谁?”

安又宁迷糊的看过去,呐呐片刻,仍神志不清的模样。

“防风,”谢昙冷嗤一声,喊道,“打盆凉水来。”

待一盆寒冬冰水兜头浇下,谢昙居高临下的看向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安又宁,冷眼道:“清醒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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