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5章327(2 / 2)

  嵇阙握折子的手一顿。当他看到贺道渊时隔数年迈入丹若殿时,他确然有那么一刻,想到了一位谢世多年的故人。

  那是他仍为太子时的太傅。

  如今他会忽而想到太傅,实属难以预料。毕竟太傅性格严厉拘谨,他少时对他又惧又烦,总盼着贺道渊能入宫来。贺道渊比太傅年纪大得多,讲话慢腾腾的,却每一句都落在实处,授课时极为巧妙,既不怕指出错漏,也不吝惜称赞。

  太傅才华虽不亚于贺道渊,但在嵇晔眼中,逊色的却何尝只有几成。他还记得,哪怕自己功课做得再好再完美,太傅也不过干巴巴地说一句当得储君之名,根本无心讨好。

  嵇晔身为先帝最小的儿子,却是众皇子中的翘楚,当年先帝力排众议封他为太子,也是为的一个贤字。被老师们众星捧月夸奖长大的他,此生所面临的第一道难以翻越的大山,便是太傅。

  他渴望着得到太傅的一声期许,却也自矜身份,从不坦露自己的渴望。久而久之,性情也变得越发拧巴起来。

  他记得那时他还总是对自己那位年纪尚小的堂侄格外怜悯,有太傅这样的父亲,往后日子不知道有多难过。

  然而,如今想起这位很久之前曾陪伴过自己的太傅,仍旧会感到自心深处密密麻麻蔓延上头的不寒而栗。

  他记起太傅同他最后一次授课时,神色平静无虞,只是定定地注视了他一番,几次似乎都张开嘴要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在他收拾好书本要离开时,用从未有过的语气,低沉而渺远地同他道:

  【“殿下,等您坐到了那个万人之上的位置,便最终会懂得,将制衡之道奉上高堂的,唯有人的骸骨。无能为力也好,心甘情愿也罢,这便是皇权。”】

  那时的他并不能懂太傅所言,却也懵懂地点头应下。哪知三日过后,便传来了太傅因冒犯天威,被永成帝赐鸠酒自尽的消息,太傅的位置也随即落在了霍柏龄身上。

  嵇晔听闻此事时,脑中一片空白,还未等自己反应过来,已经来到了丹若殿殿外。

  他记得永成帝从半身高的桌案边掀起半边眼皮,冷静而不露声色地看他,随后道:“太子年幼,转告霍柏龄,从今往后悉心教导,莫要让朕再看到太子言行无状,不知分寸。”

  嵇晔不能明白自己所言究竟是何处不知分寸,只记得他被内侍和宫女一并请回了泰华殿,但他却不能相信,那个三日前还用那样渺远的目光看向自己,告诉他这就是皇权的太傅,会因“冒犯天威”而被治罪。

  太傅在世时,他自认对太傅并无好恶之心,却在知他身死时,心中空落,当夜难眠。

  直到今日,他手掌皇权数十余年之后,他好像才慢慢地明白了太傅口中高台之上的制衡之道,究竟是怎样难以拿捏,捉摸不透的东西。

  太傅的名字被先帝刻意地从史书记载中隐去,太傅的存在也逐渐不再为葳陵城中新任的京官们所熟知。但是如贺道渊这样的两朝老臣们都还记得,太傅姓嵇,单名一个楠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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