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赠拒霜18(2 / 2)

如此多的拒霜,拿走一些不会被察觉。此花日落则谢,不摘也是可惜。只需要一朵就能救一条人命,他没有理由不救。何清敛心中挣扎,桌上的花红得发紫,几乎近凋。

傍晚,他来到山下医馆,问大夫林察是否有好转,大夫不住地摇头,说难救。

何清敛撩起门帘,走了进去,把林察从床上扶起,又在后背运掌,将所学的救人之法尽数尝试,唇角溢出血来,顺着下颌滴落在衣服上。他用袖子揩去,又伸进宽袖之中,取出一物,打开林察的嘴,将此物放了进去。

林察吞咽下去,开始猛咳,清醒过来,问他:“这是何物?”

“人参。”是切成片晒干的野参,民间常用来吊命的。这不是林察想让他寻来的东西,灵丹妙药归一门应有尽有。但这与何清敛的灵气相配合,确实有些作用,林察咳着咳着感觉疼痛渐消,哑着嗓子开口道谢。

何清敛去探他的身体状况,他来不及阻止,被对方的神识瞧见了愈合之态。他只好问:“你在修道?”

何清敛答:“嗯,我已知道自己体内生有灵根。”

沉默在两人之间横亘,林察想了很久,还是开口:“对不起,我之前一直瞒着你。”

“瞒着我做什么?”何清敛要追究到底。

他说:“掌门遗训,我不敢妄自揣测。”

“那就说说你知晓的,二十年前那场修仙界与魔界的大战,你应该参与过的。”

“一时竟不知道从何说起……”林察想了一会儿,接着说道,“魔界有许多支系,有一支居于擒别山,附近有一仙门叫虚门,千百年来本相安无事,某日各仙门惊闻,虚门的修仙者竟被魔族杀伐殆尽,千人身葬火场,枯骨成山,焦臭多月不散。我门派掌门挚友命丧于此,他痛彻心扉,上擒别山讨要说法,结果对方大言不惭地说是虚门先害他魔族至亲,他冷得要命,不想多言,要修仙者全都快滚,否则他见一个杀一个。魔族有伤亡,寻仇便是,怎能让整个门派为其殉葬?难道门派中扫地做饭的年幼弟子也有罪过?掌门从擒别山回来后,各大仙门先后造访,众人心中惶惶,誓要让魔族处置擒别山的支系。”

“他冷得要命……”何清敛不由自主地复述了这句。

林察点头,说:“魔族天生冷血,怎会怕冷?何况当时正是酷暑难当,也不知道他为何要这样说。”

“嗯,先不谈这个,你继续说。”

“后来,所有仙门集结,到了醴陵山,跟魔族首领面谈,”林察嗤了一声,恨恨地说,“魔族根本不分是非,只论亲疏,别说是人,就算有魔族弑神,都会被全族袒护。他们情感联系得如此紧密,却对外界全无感情,人死如灰落,在他们眼里算得了什么?他们根本不在乎。当时双方起了冲突,魔族首领重伤了好几个门派长老,差一点波及夏侯城的普通百姓,此事只好作罢。矛盾一旦滋生,就没有湮灭的道理,终有一日,仙门齐聚,灭了魔族。”

“只有厉舟活了下来?”

“他本来也不会死,因为他身在仙界,”林察的语气中同样有些困惑,“他没有成仙,却去仙界生活了数百年,不知两界在商讨什么。反正不论是什么,都已不再可能。他若一直在仙界不回来也好,可大战告捷那日,他回来了,并亲眼目睹至亲化作尘土。于是他开始灭掉一个又一个仙门。修仙界眼看各大门派接连沦陷,只好再次集结,主动攻上醴陵,却也全军覆灭,若是没有你的话,人界已然成为魔域。”

林察小心地观察着何清敛的表情,说:“所有门派的掌门及长老都已故去,只留下一些未成材的弟子,没有你,真的不行。”

何清敛讽刺地一笑:“我是他报仇雪恨的绊脚石,是你们苟延残喘的续命药。”

“虚门之事,不过是引火之绳,燃烧照亮的是魔族容不下异己的野心。他们视生命为草芥,傲然于世,善恶不分,早晚会害了所有人。”修仙界与其说是报仇雪耻,不如说是拼死反抗——谁知道下一个虚门会不会是自己。

“我知道了。”何清敛站了起来,将门帘按在门框上,朝外走去。

他终于想清楚了,他让厉舟救过许多人,却唯独不愿把林察的事情告诉对方,是因为林察是修仙者,是厉舟的仇人。院中有那么多拒霜,他一朵也没有带来,是因为属于厉舟的魔族之花,不应该拿来救厉舟的仇人。

甚至,他也不该来救林察。

他迈步走向醴陵,因为他属于那里,他身上所流淌着的那一半人族的血,来自他憎恶的何老爷,来自一个背弃发妻趋炎附势的绣花枕头。他是林芷之子,是林氏支系的最后一个后代,当然该回到厉舟的身边。

那日,他踏足醴陵宫殿,原来竟是回家。

身后,十多个人影蹿进医馆,大夫朝他们点头示意,他们进了里屋,齐齐行拜手礼:“师兄,你怎么样了?”“太阴宗那厮竟敢对你下如此狠手,我们定让他出不了这夏侯城。”

“他不过给了我一掌,我见伤势不重,自己拍碎了丹田。”林察将衣服拢好,从床上下来,见他们面露迷惘,说道,“我只是想借此试试何清敛。”

“看来他取不到拒霜。”

“不知魔域现下是什么季节。”

林察的手臂向外一挥,说:“盯好太阴宗,其他的事你们不必管。”

“那你负责盯谁?”外面冲来一个身影,众人都未来得及反应,林察就被按到了墙上。头顶抵着屋顶,背后之墙承受不住重压,碎裂成渣,他被按进更深的雪中,靠近断崖,毫无还手之力,脖颈几乎快要断裂,脸上已然乌黑。

“你是何人?”那十余名归一门弟子拔剑而起,朝他一起攻来。

他回过头,两手向中间一挥,所有飞在空中的人四肢都扭曲到一团,栽落于地,像一只只断肢的昆虫。

林察获得了喘息的机会,念口诀,想震开身上的人,对方却纹丝不动。那人连头都未转过来,就一脚踩在了他的脸上,重重一碾,他抱着对方的小腿,无法拔动,口鼻均被堵塞歪斜,只有眼睛暴出,死死地盯着对方。

脚抬起,又踩在了他的腹部上,血水和胃中的东西都被呕出,水渗进雪中,独独留下一些碎掉的参片。

四周惨叫不断,四肢皆废,也有人翻滚着想来救他们的师兄。“你是谁,是谁……”林察在濒死之际,费力地想要看清他的面容,却怎么也看不到。

“我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拒霜不是你该惦记的东西,我想你应该也知道你根本承受不住它的药力吧?一片花瓣就足以让你爆体而亡,你骗何清敛,不是为了给你自己疗伤。为了什么?为了你归一门大堂里的那几十口棺材吗?尸身完整,确实有起死回生之术可想。”他贴近林察的耳廓,说,“你们做得真绝,没有给魔族留下一具全尸。”

“我、我……”林察边吐血边轻声叫着,“何清敛。”

“你以为叫他,我就会放过你吗?”

“何清敛……”

林察此刻,是真的命悬一线,他看着站在远处的何清敛,伸出手,想往前爬。何清敛站在原地,没有向他走来,反而是身旁的那人在回头看到何清敛时,动作猛地一顿,继而走了过去。

“师兄,我带你走……”林察的师妹青月翻滚到了他的身边,用头顶住他的腰,将他推下了断崖,自己也滚了下去。雪中还有人在不停地挣扎,挣扎地攀到那里,相继跌落。

何清敛看了一眼那些人在雪中扭动的样子,又看着向他走来的这个人,抓住对方的手,他问:“厉舟,你冷不冷?”

厉舟收回模糊面容的术,拍了拍何清敛肩头的雪,说:“还好。如果你给了他拒霜,可能我会冷一些。”

“你也想试探我,是吗?”

“当然不是。”

“你把拒霜堆满了我的屋子,这不是试探是什么?”

“你想要拒霜,我就给你,不必你为此殚精竭虑,想如何取得,”厉舟说,“你给不给他,不在我的考虑范围内。但你给了他,我就要他死无全尸。”

“你不在乎我对你隐瞒?”

“如果你能瞒过我,那这就是你的本事,我只会为你长了本事而高兴。”他把何清敛的手拢进自己的掌中,拉着他往前走。

何清敛将手臂靠着他,轻声说:“对不起。”

“只有口头上的道歉?”

“我想想我能给你什么。”

“亲我。”厉舟俯身,看向何清敛的嘴唇。

“你不是说你不会碰我了吗?”

“我不碰你,”厉舟说,“你可以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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