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牧秋明13(2 / 2)

“杀得好!”厉舟高声叫好。

这一声,把解差都叫愣住了。何清敛,他们认得,他们不敢动,这个莫名其妙喝彩的人,还不能拿来开刀吗?他们几人对上眼色,刚想出声教训,就又听得厉舟说:“不知强/暴他人,是否该当死罪?你们没有抓到作奸犯科之人,她没有得俸禄,还帮衙门解决了祸害,可谓是英雄不问出处,杀得好啊。”

解差说:“这不过是她一面之词,况且,强/暴最多不过肉刑,充其量就是割耳发配……”

“那就算是她不通律法,确实有错吧,”厉舟说,“有错当然该改,那二十几刀是不是没割到耳朵?我帮她割。”

“你到底是何人,在这里胡说八道蔑视朝廷!”解差们一个二个被他的言行激怒,也不顾何清敛这个大人物就站在这里,纷纷举刀要去捉拿人。

“我看谁敢动他?”何清敛挥袖一拦,眼神冷冽。

厉舟看着那几人气急败坏的样子,用余光瞥何清敛一眼,心情大好,就不想再下重手,否则这几条人命,还不得让何清敛寝食难安。他随手拿起路旁小摊上的一个拨浪鼓,轻轻一摇,两颗木珠飞出,击中他们的腹部,人群惊呼,牧秋明的祖母这时挡在了他的面前。

看样子,是来护他的。

不过来迟了一步,他倒握鼓面,将鼓掷出,方才未中招的另一个解差胸前一震,脑袋往后一仰,直直地倒了下去,他走了过去,踩在了那人的脖子上,何清敛喊了他一声,他才收脚,说:“对不住。”

习惯了。

厉舟说:“是轻伤,养两天就能恢复如初。”

这场打斗已让部分人离开,却仍剩下些不怕死的瑟瑟缩缩地在看热闹。也对,他们本就是为了热闹而来,究竟谁会人头落地,并不重要。

牧秋明的祖母扑在了车边,去动那些她根本扯不动的镣铐,她说:“他伤了人过后,就把人丢在路边,衣衫都烂了,她又看不见,摸着墙走了好久才走回来,她前脚回来,他后脚就来提亲,他说着要娶她,嘴里还不干净。我们囡囡不嫁的,我不许她嫁,我们俩可以伴着过一辈子,他来抢啊,老天爷!”

“祖母,你还在吗?我以为你已经……”她从囚车中伸出带血的手,想去拉住对方,却因为看不见屡屡落空。

何清敛见此情形,按住她的手腕,想把两只手拉到一起,另一只手,却也抓不住任何东西。

人群中终于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尖叫,有人喊:“鬼啊!”

牧秋明的祖母,已在家中活活饿死,她拦住寒酸的娶亲队伍那天,就被人挖了眼睛,像她的孙女一样,看不见了。终于摸索着回家的牧秋明,所叫出的呼喊没有得到回音,只有尸臭,弥散在了她的家中。

“大善人,带她走吧,求求你……”越来越透明的鬼魂在日光的照射下痛苦地蜷坐下去,给何清敛和厉舟叩头。

“祖母,你在哪儿?”牧秋明放开何清敛的手,固执地向下伸去。

何清敛眼中含泪,捡起地上的大刀,往囚车劈去,锁链被碎开,肩膀被捏住扶起,他说:“我一定会带她离开这里。”

“祖母呢?她在哪儿,在哪儿……”

厉舟说:“牧秋明,我给你我的眼睛。”

牧秋明眼中霎时出现光亮,她难以忍受地闭眼,又极尽所能睁开,垂头,望向了她的祖母,她跪了下来,想把她扶起,触不到,也抱不到。撕心裂肺的哀嚎从她瘦弱的身体里迸发出来,又顷刻间止住。

她覆上对方的手,虚虚地盖在上面,说:“祖母,我为您报仇了。”

强/暴,不过是割耳之刑,那人连刑都未受,却把饱读诗书的举人之女以龌龊下流的方式,带回了家中。周遭人笑他的妻子衣衫半褪的样子已被他人看过,他就回家笑她父母皆亡,不过是站在枯枝上的鸡,凭什么还要端着架子做凤凰。

还敢拒绝他?要不是她拒绝他,他会把事情做得这么绝吗?

“只要有人知道我去了哪里,那哪里都是一样的,没有祖母在的地方,都是一样的。”牧秋明将头叩在了地上,那是她祖母魂飞魄散之地,是寒冬中唯一的温暖之所。

厉舟抬头,看向稀稀拉拉、离得远远的人群,又看向那些从窗户中探出的头。

接着,他低下头,除了何清敛和牧秋明外,所有人的脖子也都弯折下去,他合上了嘴唇,街上再无人声,最后,他把双手移到自己的耳廓之上,附近的男男女女老老少少,甚至于未曾看向这里,只是缩在房中瑟瑟发抖的人都齐齐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仿若一具具未死的人偶。

长街之上,落针可闻。

何清敛环视周围,将手伸向牧秋明,他说:“没有人会知道你去了哪儿,祖母会永远留在你的心上。”

他拉着她,一脚蹬去囚车,上了马,夏侯城的路那么漫长,牧秋明在马上没有说一句话。她并不是自幼便失明,城中的许多景致都曾落入过她的眼中。她默默地看着,流下泪来。而后,她终于开口,说:“我的心是空的,祖母怎会在这儿。”

她让何清敛在一条湍急的河流前停下,这里是夏侯城与邻城的边界,她说就送到这里吧。

她脱下自己的鞋袜,抖落出几个铜板,把它们摊开,放在草地上,说道:“他说,我就值五个铜板,现在,我用这五个铜板赎回自己。”

何清敛想将她留在身边,说道:“我曾经说我不需要婢女,但……”

“我不当任何人的婢女。”人已杀,世间再没有任何能牵制她的东西,她不会再屈居人下,她抬起头,说,“我会另想办法偿还你们的恩情,敢问公子尊姓大名?”

他如实相告:“何清敛。”

她突然笑了出来,她说:“我去您的金像前跪拜过,祈求一双能看得见的眼睛,那是我唯一一次,试图信仰神明。原来,您真的听到了我的声音。”

何清敛怔在原地,牧秋明说她向自己求过眼睛,不是向魔族首领,而是向救世主,要回一线光明。

牧秋明挽起裤腿,走入了河中,刚走几步,她的眼睛又陷入了一片黑暗,但她没有停步,没有呼喊,继续朝深水之中走出。正如救世主没有回应她的祷告时,她还是凭借自己的手杀了仇人,没有眼睛,她也走得过去,就像被凌/辱后扔到大街上,她摸索着,还是回到了家。

这是她的彼岸,她当然得凭自己走过去。

厉舟缓步走到何清敛的身边,看着牧秋明攀上岸,便朝水中丢了一个东西。

何清敛问:“是什么?”

“耳朵。”厉舟转了转手腕,心中埋怨这人埋得可够深的。在何清敛朝他望来时,他说:“我做得不对吗?”

“扔得好。”

何清敛的声音,从未如此冷过。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