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七、宾之初筵8(2 / 2)

“当世官宦,岂有不通风雅之人?”秦镜不觉瞥了一眼齐府正堂,有意无意地讥讽了一句,方才压了压声音,分明早已听出了苏敬则的言下之意,“这园子,我看造价不菲——若只是以郡守的俸禄……恐怕未必担负得起,当然,也无人知道,他是否仅仅只是挪用了族中的资产。”

“如此啊……”苏敬则亦是会意,心照不宣地将这一个话题不着痕迹地带过,转而问道,“此前曾听闻新兴郡一带曾有过胡人与汉人的互市,不知如今又是何景况?”

“你还真是打探了不少并州之事,不过近些月,他们忽而改去西河郡一带互市了。理由么……自然是那里临近西羌地界,也比新兴、上党两地安定些,彼此都方便。”秦镜思索片刻,答道,“我知道你想问的其实是什么——那些生意并非仅限于寻常物事,只不过官府威信今非昔比,不太过分的,自然也便算了。”

“秦都尉方才提及‘安定’,那么晋昌的驿站难道也是……”

“大同小异,是年初时境内汉人流寇所为。那里原本便是偏僻,加上前些日子新兴郡的上一任郡丞因公务路过时又遭遇了不测,那驿站一时也寻不到愿意接手之人了。”

秦镜今日倒是知无不言,他一面作答一面不着痕迹地观察着苏敬则的神色,此刻却也察觉不出多少异常之处,一时令他无从判断对方的真正用意。

“那么新兴郡的粮草……”

苏敬则这一问尚未说完,那边已然有齐府的家丁行至园中扬声提醒着时辰。于是苏敬则便也不再说下去,只是向着秦镜淡淡地笑了笑:“看起来,今日的正事终于要开始了。”

“是啊……”秦镜无需听完那半句话,心下也早有了定夺——如今并州盗贼四起乱象频出,偏僻处的田舍多有毁弃,而洛都却亦是自顾不暇,若是长此以往……

因而,他便也只是附和着,率先举步向着中庭走去:“多谢崇之提醒了。”

——

谢长缨以一副寻常侍女的恭谨模样端正地立于谢徵的席位之侧,百无聊赖地暗暗观察着四下陆续入席的宾客,也便在此刻瞥见了前后步入堂内的苏敬则与秦镜。

或许是因这晚宴毕竟并非身在官署,秦镜早换了一身锦袍玉冠前来赴宴,行止之间亦是不乏世家少年子弟的贵气与明锐,远远看来倒不似前几日相逢时那般散漫而不着调,反是增了些许芝兰玉树的风流意蕴,如皎月出于云岫。

秦镜闲然瞥过各处座次,似乎确实并未认出谢长缨来,只是好似看戏一般地了然轻笑一声,微微侧身向着走在后方的苏敬则低语了些什么。

不知是否是因为郡府事务冗杂,苏敬则此刻只是以一身官服颇为低调地出现在了鱼贯而入的宾客之中。不过纵然是这颇为厚重灰暗的靛青色官服,也仍旧衬得他的身姿清雅秀颀,一如修长傲然的青竹与松柏,一回顾间便又可见黑眸如点漆,似能无声地望至每个人的心底。

他只是简短地与秦镜低声交谈了一番,便也微微地笑着,抬眼扫过了各处席位上的来客,若有所思。

谢长缨轻轻地一挑眉,不动声色地移开了目光,免得被他人瞧出什么端倪,由此也正瞧见了一旁坐席之上端详着那二人的谢徵。

“也没什么大事,只是我有些好奇,那二位……何时便这么熟悉了?”谢徵很有些迷惑地偏了偏头,见得谢长缨会意地微微躬身凑了过来,便低声嘀咕了一句,“秦都尉可是兴平八年末便从洛都来到此地赴任了。”

“天知道。”谢长缨极轻地哼了一声,笑吟吟道,“想必是因为他二人皆是自洛都前来,很有些可聊的事儿吧……”

谢徵自是不会知道,他们此刻谈论的这二位,也同样在谈论着自己。

“真是奇了……”秦镜以手支颐,似笑非笑地看着正与谢长缨耳语的谢徵,“想不到以知陵兄素来不解风情的做派,也会有红颜知己啊……”

“红颜知己?”苏敬则循着他的目光看去,在见了谢徵身旁那“侍女”此刻的神采气韵后,却是不做言语,只是浅笑着径自摇了摇头。

“说起来,在晋昌驿站时……”

秦镜思及那日与谢长缨在驿站之中寻见的舆图残页,心念一动,正欲细细发问之时,却听得堂中的铜壶滴漏忽而玎玲着敲响了第一声。

他略微一愣。

苏敬则倒是立时便明白了他的言下所指,言语之间的笑意一如往常,不露破绽:“不过是闲来学了些绘制舆图的手艺。原想借着这一路的地形练一练手,不成想……谬误颇多。”

“我可不信你是无意遗漏——”秦镜压低嗓音轻哼道,只是话说到一半,铜壶滴漏的声响便已落下了最后一声。

酉时末已至。

秦镜也不得不暂且噤声。

彼时堂内那一幢幢绣着花鸟祥云的绛纱灯曳动着迷离如梦的金紫辉光,将这一室器物佳肴也映照得隐有神光流彩,乍然远观之时,一派绮丽华艳好似犹是昔日洛都的太平景象。

郡守府的中秋夜宴,便在这时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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