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吃吗?8(2 / 2)

那一路的人潮中冒了个好事者跳出来问:“哪儿找到的啊?”

“哎呀,就在柜台边上,你别拦我,我得把妈追回来,省得她又误伤了别人!”姑娘提着裙摆往热闹处追过去了。

“神戳戳的一家人!”姑娘背后有人在骂,大家都当个笑话看,看了也就过了,只觉得那“蚕丝铺子”的婆娘越来越嚣张了。

阿城听了他们的话松了一口气,应该是庄小满把钱放了回去,可庄小满人呢?

阿城走到大街上,东张西望,想找那个橙黄色的身影。在街上茫然地寻了一会,阿城正犹豫着要不要往“蚕丝铺子”走的时候,背后突然着了一下。

他回头,只见庄小满一手拿着一串糖葫芦,嘴巴里包了两颗,面颊鼓起一块,含糊地对自己说:“不是说好在原地等我吗?你跑出来干嘛?”

阿城心说:我这不是在找你吗?怕你被人抓起来了。

“你在担心我啊?”庄小满突然凑近阿城,阿城甚至能看到他嘴唇上粘了一块糖。

阿城别过脸,攘开庄小满独自往前走了。他不习惯跟人靠这么近,这让他感到莫名的压迫和紧张。庄小满踩着小碎步走到阿城眼睛好的一侧,跟他并排走。

“吃吗?”庄小满将一串糖葫芦伸到阿城嘴边。

阿城还没回答,庄小满突然贱兮兮地说:“每颗我都舔过了,你要吃吗?”

阿城突然觉得很烦躁,他不知道原因,莫名其妙就来了,不讲道理,他不知道这种烦躁将会将他引到下一种什么情绪中,但他本能地抗拒这种情绪。他毫无来由地捉住庄小满的手腕,谁料庄小满突然抽出手腕,大吼:“不给吃啊,这是我的!”

那种烦躁变成愤怒,就像捉住一只鸡,可那只鸡却反过来蹬了自己两脚,他感到了制不住那只鸡的无能,这种无能带来愤怒。

庄小满气鼓鼓地跑到前面,转过身来,向后倒着走路,并恶狠狠地当着他的面吃掉了所有的糖葫芦。易萧风讨厌被人抓住或者制住,在阿城抓他的后颈和耳朵的时候就有明显反应,他当时就生出了杀死对方的想法。他只能用庄小满那夸张又带点调皮的动作来缓和自己的冲动。杀掉阿城并不比踩死一只蚂蚁困难,对方不能说话,动作迟缓,又笨又木,甚至发现不了是被谁杀死的,但现在还不到三个月,还没到取他性命的时候。

庄小满始终在阿城前面三步以外,也不等他,阿城也没打算走到他旁边。他们各自怀着自己都猜不透的心思,让越来越孤独的路充满崎岖和寒冷。说是去卖蚕茧,可大部分的时间都在走路,来时走了一上午,回去走了一下午,现在已是黄昏过后,一轮新月在朦胧夜色中悄然而至,不亮,不圆,就像被丢到天上的烂碗,还沾着残羹冷炙。

走到阿城家门口时已经是深夜了,阿城踮着脚,摸黑去掏石缝里的钥匙。庄小满就站在他身边,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觉得他做这个动作有些费劲,塞钥匙的石缝很高,阿城几乎是脚尖着地,而且看不到钥匙的位置,只能在上面瞎摸。

“我来吧。”庄小满将阿城的背篓取下来,倒扣在地上,站了上去,手轻松就够到了石缝的位置。庄小满的夜间视力很好,就算没有任何光线,他也能轻松找到想要的东西。

他拿到钥匙,开了门,阿城便走了进去。在眼前这段延伸的黑暗中,庄小满莫名生出一些恐惧,这种洞深的黑暗充满了未知的伤害和考验,而这种考验不仅仅是对勇气。

亮了,充满昏暗的光,微弱,昏黄,眼前的黑暗瞬间就被赶跑了。这屋子里所有陈设原形毕露,它们跟白天一模一样,并没有趁着主人出门,肆意变成妖精。一盏油灯被端过来,持灯的人虽然只有一只眼露在外面,却不显得可怖,相反,他疲惫的脸被油灯锻出棱角处的阴影,显得沧桑却深刻,庄小满看过许多次他的脸,只有这次,他看清楚了,也记住了,摇曳烛火上的真实和敦厚——对方是个活人,这个人为了生计赶了一天的路,很累。

庄小满突然想伸手触摸一下他的脸,那脸应该是粗糙的,油油的,用点力还会抹下来一层垢,因为他们今天走的路不全是山清水秀,还有一段路在扬尘,人家的马队走在路中间,他们走在边上,于是就被扬了一脸灰。

他的手已经举到半空中,在两人目光注视下堪堪停住,顿了一下后拐到庄小满怀里,它掏出一只蚕茧,举到阿城面前。

阿城看到他再次露出了笑容,说:“我拿的那个婆娘店里的,选了个最大的,我想看看它会变成蛾子还是蝴蝶。”

他还是没容许自己做摸别人脸这种无聊的事,毕竟他从未做过,无论摸死人脸还是活人脸。

“你能帮我照看吗?我从来没养过蛆。”他说得很轻松,就像说“我喜欢你”一样轻松。

阿城接过他手里的茧,那茧带着温暖的体温,在他胸口都焐热了,像是下一刻就会有一只带翅膀的东西飞出来一样。

“我走了!”庄小满突兀地说,然后不等阿城反应,他已经走出了好远。油灯晕开的黑暗不算多,却足够庄小满走夜路了。可阿城很快就看不到他了,他不自觉往前走了几步,油灯便蹒跚地往前走了几步,剥开更多的黑暗,他隐约又能看到那个荡漾的橙黄背影,直到最后,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他今天去卖蚕茧,可手里还留了一只茧,他恍惚着,好像那些蚕就还懒在簸盖里,正沙沙地吃着桑叶。可那些蚕肯定不知道他今天吃到一颗冰冷的樱桃,经历过一场骂战,看到嘴唇上一点糖渍,以前化成尘土的蚕肯定也不知道。

庄小满回到自己的住处,在黑暗中埋伏着另一个人,他的身法就比昨夜来刺杀他的山匪高明得多,至少庄小满是在进了屋子之后才发现他的。那人戴着兜帽,兜帽下只是普通的装束,显然今夜不是来杀人的,是来传递信息的,而庄小满是信息链的最后一环。于是庄小满在本该休息的时刻再次踏上征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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