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一章1（2 / 2）
“那你的梦想是什么，纯子?”
阿原停下来等我的回答。我用牙轻轻去咬他的脚踝，他被逗得咯咯笑，“也是像我一样当英雄吗？”?
我仰起头说：“我的梦想是要永远和阿原在一起。”
那一瞬间我真切地看到了阿原脸庞上绽放的笑容，“真的吗？纯子，你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他猛地将我抱进他的怀里。
我暗暗祈祷他能快点放下我，我已经离开水太久了。
“纯子，你太好了，你永远是我的好朋友，我爱你！”
我听过恋人说我爱你，也听过亲人说我爱你，我猜那一定是人间最美的语言。没想到一个叫阿原的孩子也会对我说这最美的语言。
我的眼角有液体流出。我奇怪我怎么会有泪？
生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夜晚我徜徉在温暖的水中，仰望着灿烂的星空，一边细数阿原带给我的快乐，期待与他的相聚，一边潜心疗伤修复。
为了可以在沙滩上陪阿原更久，我多次冒险动用了功力。
傍晚与阿原的相守是我心灵上最幸福的时光，也是我身体上最痛苦的时刻。
每次他都有好消息带给我：
“纯子你看，我又得了第一名。谢谢你帮助我!”
我和阿原的城堡越来越大。他总是说希望快点长大。我告诉他其实长大没有那么好。人长大后会变坏变复杂。阿原向我保证说：
“纯子我不会变坏的。我永远是你的好朋友。我只是想快点赶上你。”
岸上的人们与多少年前一样忙着生活。不断有人老了，葬了。又有新生儿落地了。
阿原长成了翩翩少年。
我等了一年时间才凑足十七颗亲手精选的优等七彩贝壳珠。我将它们串成一条项链送给阿原作为他十七岁生日礼物。他每天都把它戴在脖子上。
阿原越来越喜欢看我的眼睛，什么也不说，只是很好看地微笑着，脸上泛红。我在他眼里看到了自己。幸好我在皮肤的保护下掩饰了自己的羞涩，清晰的心跳也没有出卖我。
落日下，少年和鱼很安静。海风推着浪花一遍遍拥吻着礁石。我们都觉得这样的时光会停留很久。
不知什么时候阿原不看我的眼睛了，也没有以前那么快乐了。他很久没有说自己要当英雄了。眼睛里没有了以前的纯净，里面多了一些我陌生的东西。他不再爱听我说话，也不再喜欢听我唱歌。他很久没有完善我们的城堡了。他变得烦躁多疑，许久许久都没有抚摸我孤寂的背脊了。我多么怀念原来的阿原啊！
因为过多说话和过久离开海水，我开始脱落鳞片。看着美丽银白的鳞在夜光下闪烁，我没有太多悲伤。只要能陪着阿原快乐，一切都不重要。
但是阿原却好几天都没有出现。我仍然每天按时去海边，很晚才潜回海中养伤。
他怎么了？是去了远方吗？还是忘了我和我们的城堡？
不会的。他只是累了。明天，明天他一定会来的。
阿原有他自己的生活和更重要的人，他不能只属于我。虽然他是我的唯一，但我不是他的唯一。他只是暂时忘了我，总有一天他会想起纯子一直在等他。
但是阿原从此再也没有出现。我的生活又恢复到了从前。我又想起爷爷说的话：记住，不要上岸，好好珍惜你的鳞，你将千年统治这片海域。
可是爷爷，那并不是我想要的。
那天我像往常一样寂寞地看着我们的城堡发呆。直到傍晚，我正准备游回海中，忽然看到阿原从远处跑来。他瘦了。
我急切地问他出什么事了。他没有回答，却问我：“纯子，我想弄明白一件事。”
“怎么了？阿原。”
“我身上沾了你的鳞被老村长发现了。他们说这种鳞一片就价值连城。是……真的吗？”
阿原问了最不该问的话，但我没有怪他。我把实情告诉了他。我说话的时候又一次看到了他眼里不一样的东西。
阿原没多久就匆匆离去。看着他的背影在沙滩上颤抖着远去，最后消失在夜幕中，我突然莫名地难过。
深夜的大海像是温暖的摇篮，可我却浑身发冷。
我的伤越来越重了。又几片鳞漂在海中一上一下晃动着。
耳边是熟悉的水声，天上是熟悉的星空，岸上是熟悉的人类。
我在这里生活太久了。
我是从梦中惊醒的。
爷爷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永远不要靠近人类。他们会害了你!
我终于相信爷爷是骗了我。阿原就是最好的证明。
可是这一整天我都心神不宁，时间过得特别缓慢。
终于等到了黄昏时分。我打扮好自己缓缓滑向岸边。
这一天的云烧红了沙滩，那是我从未见过的刺目亮眼的色彩。这一天的海边真美啊！
这时我见到了阿原的身影。我仿佛又回到了第一次见他的时候。
当年就是他的纯净质朴一眼吸引了我。后来我们一起相守相伴，一起唱歌画画。我说要永远陪着他，他说他会爱我。一切好像就在昨天，一切都如最初般美好。
他许久没有出现一定是有重要的事，是我错怪他了。他对我有怀疑也很正常。现在他不是来了吗？我们又可以回到以前那样无忧无虑的生活了。
阿原越走越近。
忽然我发现他身后跟着一群人，手里拿着各式器械。我想起阿原问过我的话，心中猜到了什么。
我不后悔告诉他实情，他不会是爷爷说的那种人。
天边的云越烧越红，海面被照得像白昼。一个声音在催促：回自己的大海去，那里宁静安全。这里不属于你。你放弃太多了。
可是我的身体却在做另一个选择。我一直向阿原游去，没有犹豫。
毒液浸透了我的皮肤，全身撕心裂肺地疼痛。
我知道我该做决定了。
“纯子——纯子——”
你听，那是阿原在呼唤我。他边喊边向身后张望。
我笑了，天边的云朵映红了我的笑脸。
终于又可以听到阿原的呼唤了，我要去迎接他的呼喊。即便穿过枪林弹雨我也不会让他的呼喊落空。为他，鳞可以落，命可以舍。他若有呼，我必有应。
那回荡在海面上的声音告诉我一切值得。
我没有听出阿原声音里的异样，只顾欢快地游向我最美的少年。越来越近，越来越艰难。
躲在树后的村民们眼中闪着绿光，最前面的是老村长。我知道他们是为我的鳞而来。
我不会回去的。
可是我不允许任何人触碰我神圣美丽的银鳞。
该是做决定的时候了。我仰头最后一次看世间，一切都那么美好。
阿原确定我不在海边，朝岸上摆摆手正打算转身离开。我悄悄用尾去甩他的足，暗笑他蠢笨。他回头看到我后大惊失色，慌忙摆手：
“纯子，不要上来!快走!快走啊!岸上危险……”
“阿原来了，你累了吗?我给你唱歌吧。”
我开始唱起我们一直都唱的儿歌。
树后的村民们一步步逼近。天边的云把海烧红了，耳边是阿原绝望的哭声。
随着呼吸的中断，我渐渐模糊了意识。
这一刻，血红的天，血红的海，阿原脖子上的贝壳项链，他的体温，他的泪，都成了永恒。
我该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