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章 香绝61(2 / 2)

周子舒温客行几人转身离开之际,叶沅虚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们惊慌失措地再次看向叶沅时,叶沅依旧在榻上闭目不动。

“莫要告知叶白衣。”

原是传音入密。

只有叶白衣浑然不觉,仍然在前前后后照料着叶沅,还怀着叶沅能够康复的期待。

“叶前辈……”张成岭红了眼圈,簌簌地落泪。

周子舒手背抹了一把眼泪,揽过张成岭,把他往外推:“好了成岭,我们走吧。”

屋内此时安静得只能听到叶沅虚弱的抽气声,她能够清晰地感知到,躁乱狂暴的蛊虫正在她体内掀起如何的风暴。

从心脉到肺腑,从丹田到脏器,无一不被噬咬侵袭,此时叶沅的身体已经衰败得不成样子,生机正在迅速流失。

过不了多久,这具身体也将走向死亡,身归混沌,不入轮回。

可笑她悬壶一世,救人无数,终是救不了自己的命。

可是凭什么呢,眼看就要柳暗花明,为什么又要给自己致命一击呢?

她想好好活着,与爱人西窗共话,携手相行,很难么?

真的好疼,叶沅此时已经分不清,身和心哪个更痛一些。

“蝶引香点上一些罢,”叶沅手指动了动,蹭过叶白衣掌心,轻声道,“多燃一些,睡着了就不疼了。”

叶白衣依言照做,房内不出片刻,蝶引香的香气浓郁,甜到腻人。

手腕忽地被扣住,叶白衣带着剑茧的手指搭在叶沅脉搏处,面色沉得快要凝出冰来。

浮散无根,元气离散,脏腑之气将绝,是命不久矣的征兆。

药石罔医。

叶沅无力挣脱,腕脉皮肤之上,是叶白衣愈发颤抖的指尖,一遍又一遍地细探搏动。

“你……你是把我当傻子么!”叶白衣松开叶沅的手腕,将头埋在叶沅颈窝之中,声线带了哽咽,“少来骗我,这明明……”

明明不可救疗,明明无力回天。

“别丢下我,求你……阿沅,我们说好的,说好……”

叶沅颈窝处涌出一阵湿热,这是叶白衣第一次心生恐惧,他颤颤巍巍开口:“上次我的冰寒真气可以抑制的,我们……我们回长明山,总有可以医好你的法子……”

以叶沅如今的状况,怕是还没走出这个小镇,就已经一命呜呼了。

“我本就是医典化灵,不死不灭,体内脉腑自有一套自愈之法,”叶沅轻轻抚慰,“最坏的境遇也不过再和当年一样,变回书简睡上几年。”

“白衣,你……抱着我睡,好不好。”

不管叶白衣相信与否,叶沅也没了力气再编下去,一如往常娇气,只是声音轻了许多。

“好。”叶白衣将叶沅圈在怀中,仍是一刻不停歇地传输真气,想要勉力压制躁乱的蛊虫。

“再……亲一亲我。”

唇瓣贴近,带着一深一浅的气息,双双交融。

叶白衣顾及叶沅的身体,带着浓浓不舍,一触即离。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死了,”叶沅轻轻喘歇片刻,眼中含着眷恋,“你可不可以……忘了我?”

“莫说傻话,我不会让你死的。倘若真的……我便随你去了。”

叶沅没有再开口,只是闭了眼睛,似是睡了过去。

蝶引香愈散愈烈,在这间小小屋室中弥漫着,萦绕在榻上两人身旁,馥郁甘甜,犹坠梦境。

子时。

叶沅陡然睁眼,望着床顶怔怔出神。

来不及了,她的心脉……几乎全被毁了。

叶沅吃力地撑起身子,静静地看着叶白衣的睡颜,泪珠忽地簌簌落下,浸湿了叶白衣的衣襟。

“傻子,蝶引香都能把你放倒,还来嘲笑我敌不过那义庄的迷香。”叶沅小声哽咽。

“怎么我说什么你都信呢,”叶沅此时已然痛到麻木,惨白的唇瓣不住颤抖,“对不起啊,我们约定好的……我要食言了。”

我们说好……去钱塘,品尝我们从未吃过的白条鱼……

去塞北,喝最烈的烧刀子,纵最具烈性的马……

我们说好的携手游历江湖,我悬壶济世,你护我无虞……

约定好……你为我做一辈子饭,新年守岁到白头,相守岁岁年年。

叶沅颤着手,一遍遍描摹着叶白衣清朗的眉眼,千般不舍,万分难离:“对不起,我要丢下你了,我真的撑不住了,你……你别恨我。”

叶沅不想死,她此时此刻想要活下去的心,愈发强烈,可天意弄人,连化回书简原形的机会都不给她。

“白衣啊……”

叶沅泪眼婆娑,唇齿间呢喃出声,带了此生所有的缱绻情思,一遍又一遍地、贪婪地注视着叶白衣,想要把他此刻的容颜篆刻进心底。

感受着体内源源不断流失的生机,叶沅心痛俯身,与叶白衣额头相抵。

引梦术,可引人入梦,窥探记忆,亦可——

抹除记忆。

叶沅动用仅剩的灵力,抹去了叶白衣脑中关于叶沅的所有记忆,亲手泯灭了自己在爱人心中的每一抹影子。

昔日云梦众弟子以身殉道,百年后只留下了叶沅一人。她在陌生的世间游走着,无助到几欲自绝。

被亲人,爱人丢下在人世间,从此漫长余生只我一人度过,这种孤苦哀恸,叶沅此生再也不想尝试。

“留下来的人才是最痛苦的,可我舍不得……舍不得你过得苦,你就忘了我吧。你……你别生气,”叶沅泣不成声,又低低笑了一声,“也没有机会,要你生我的气了。”

叶沅伸手摸向叶白衣衣襟内,一节一节地抽出一条蓝色缎带,她捧着这条缎带,流尽了泪。

青竹蝶影,桃花清香,是叶沅曾经误以为被叶白衣丢弃的旧发带。

叶沅踉跄下榻,将发带毫不犹豫地丢进火盆,眼睁睁看着火舌跳跃着,吞灭那一抹蓝色。

既然要忘,便忘个彻底罢。

叶沅回头深深看了一眼,推门而出。

门外,是周子舒温客行几人,同样泪眼凝噎。顾湘张成岭几个小家伙,低低啜泣着。

叶沅再也支撑不住,直挺挺地摔下去,被冲过来的顾湘抱住。

“叶前辈……”顾湘哭肿了眼,抱着叶沅不松手。

“好阿湘,莫哭,”叶沅将目光移向张成岭,“成岭,去房里,把那香灭了吧。”

张成岭抽抽噎噎答应,跑进屋子收拾残局。

“叶前辈……”

“叶居主。”

“师祖……”

叶沅靠在顾湘怀中,看着眼前一张张熟悉的面庞,释然地笑着。

“我欠你们的,都还得差不多了,如此,我也能死得舒心些,”叶沅闭了眼睛,缓缓道,“待我死后,世间便再无叶沅,再无阴阳册。”

温客行悲恸欲绝,眼圈通红:“师祖……”

“还有一事,我已抹去了白衣脑中关于我的记忆,你们以后……切记不要提到我,就当作……从来都没有过叶沅这个人罢。”叶沅平静陈述着,声音也越来越弱。

周子舒悲痛点头。

叶沅的气息渐渐弱下去,最后一句话几乎微不可闻——

“在四季山庄,为我折一枝花吧。”

吾生六百岁月,无愧亲友,无愧天地,唯独亏欠叶白衣。

然身殒绝命,再无轮回,为余生一大憾事也。

书简飞灰烟灭,桃花清气散却。

叶沅一生,一如世人所言——

生者为过客,死者为归人。天地以逆旅,痛悲万古尘。

院中是众人的低低哀泣,和那初春乍起的飞雪,都在为逝去的女子哀悼。

晨光熹微,又是新的开始。

叶白衣一觉好梦,神清气爽地出了门。

“小蠢货,我饿了,做饭了没有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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