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 4 章4(1 / 2)

谢璟的敏锐度比洛泽微想象得还要高。

七日香确实随那根淬毒的银针进入了他的血脉,没有多余的灵力去压制,经过刚才那番折腾,五脏六腑已然感到钝痛。

这本是种让人在睡梦里无知无觉死去的毒物,然而他的登仙境修为使他维持着清明状态。

现在他每呼一口气,动一次身子,都似有刀在体内乱绞。

但比起修士每次渡劫时天雷煅体的痛楚,这点折磨就显得微不足道了。

他缓缓开口,声音清润平稳,听不出任何端倪:“夜已深,太子殿下再不回去,宫门就落锁了。”

殿内烛火幽微,在国师白玉雕就的脸颊投下阴影。

因匆忙起身,他只在单薄的里衣外披了件松垮外袍,高挑瘦削的身形于光影浮动间愈发显得纤细,有种琉璃易碎的美感。

谢璟觉得蛰伏在心底的那头猛兽又开始蠢蠢欲动。

回过神时,他已不由自主地抓向洛泽微搭在桌上那只手腕。

“你的面色看起来并不算好,而且本宫瞧见了,张承寅分明用银针扎过你。”

“只是窥探天机费了些神识,我无事……唔!”

胳膊倏地被人一把拉至灯下,炙热温度自那人掌心传来,洛泽微一时懵然。

晃动的光晕下,雪白纤薄的腕子上赫然有个血红的小点,像纯净白玉生了瑕疵,扎眼得很。

聆弦则惊愕地看着两人的互动,默默瞪大眼睛。

自打他出生起,还从未见过这般大胆狂徒,敢对澄纭仙尊做出如此冒犯的举动。

依仙尊不喜生人触碰的脾性,下一刻小太子便要倒飞而出。就他那小身板,没个一年半载的都别想从床上爬起来。

出乎道童预料的是,自家尊上迟迟没有动手。

洛泽微隐忍得额头青筋直跳,他讨厌被生人触碰。

好在他还记着,谢璟是补天大计的关键人物。

“放……放开。”

脱口而出的“放肆”转了个弯,掌心汇聚的灵力也及时收回。

谢璟挑挑眉,食指在他温凉顺滑的肌肤上轻轻一勾,松开了手。

故作轻佻的举动,当即收到了洛泽微带有警告意味的冷眼。

冷冰冰的美人凤目微扬,剔透眼眸光华流转,长睫翩跹间,眼尾怒意都格外勾魂摄魄。

谢璟被瞪了一眼,心里反而十分痛快。

好矜贵的牛鼻子,碰不得?

那他偏要碰。

聆弦估算一番自家尊上的怒气值,忐忑地阻止谢璟继续玩火:“太子殿下,尊上天生百毒不侵,七日香自然也无用。”

谢璟捻了捻方才碰过洛泽微的那只手,放在鼻尖轻轻嗅了下。

果然还留着沁人心脾的幽昙冷香。

“但张承寅那老东西说过,七日香入骨,身上就有昙香,国师现在怕是连站都站不稳了吧?”

洛泽微面无表情地坐着,静静看谢璟在自己的底线边缘来回试探。

不愧是真龙转世,不愧是一国太子。

够大胆,够放肆,也足够皮痒。

确实让谢璟说中了。

他并非百毒不侵,只是修士的身体比凡人更耐用,就算没有灵力逼毒,也可以将毒物自行消化,只是要多吃些苦头罢了。

但七日香不愧是人间奇毒,即便是他,意志被无时无刻地摧残着,撑到现在也接近精疲力竭。

身为修者,他有他的尊严和孤傲,岂能在小辈面前倒下。

看着洛泽微愈发平静的眉眼,聆弦脸都吓绿了。

侍奉尊上多年,他怎会看不出,尊上现在心情极差。

简直是黑云压城,暴雨欲来啊。

小道童凑到谢璟耳畔,顾不得仙尊会听到多少,轻声提醒道:“太子殿下,那是尊上惯用的熏香……你莫要再问下去了!”

给仙尊他老人家留条底裤吧,人艰不拆!

洛泽微没有心思细究他们咬耳朵,他端起茶杯,想压住喉间痒意。

谁知刚呷了口茶水,温热的血便不受控制地涌上喉管。略微发褐的血像融化了的玛瑙,转瞬溶入茶汤,铺满整只白瓷茶杯。

他在两小只惊愕的注视下,无奈地放下杯子,抹去唇角残留血渍。

“尊上!”聆弦惊呼着从腰间荷包里掏出几枚丹药,捧到洛泽微面前,“这是从门派带来的丹丸,聆弦……聆弦也不知哪个可以解毒!”

他从来没见过澄纭仙尊吐血的样子,难道就算是登仙境大能,失去灵力护体也会变得和凡人一般脆弱吗?

谢璟揣手站在一旁,目光几乎凝在那对薄唇上。

洛泽微本就清浅的唇色,被毒物影响后更是淡得泛白。此时染上殷红血渍,就犹如点睛一笔,美得艳丽而惊心动魄。

能为他隐忍自损到这步,看来这来历不明的国师当真不是站在褚家那边的。

但即便如此,他还是无法压住想要撕碎眼前这人的**。

国师现在看起来很脆弱,像一碰就碎的冰玉,他很想听这件玉石碎裂时泠泠声响。

再美丽的东西,只要可能威胁到身家性命,都该粉身碎骨。

“仙尊可要本宫帮忙,前几日你刚教授过推宫过血的心诀。”谢璟漆黑的眼底闪烁起锁定猎物的兴奋,可他说话时还保持了天潢贵胄该有的矜持,“毕竟,你是为了我才瞒下中毒之事,以致拖到现在都不得医治的。”

洛泽微咳了一阵,推开聆弦放在嘴边的丹药,又递给后者一个眼神,道童面上担忧这才消散了不少。

“你怎知我是在帮你。”洛泽微的声音轻飘飘的,几乎称得上虚弱,但语调不疾不徐,让人情不自禁便在他面前放低身段,“你难道不认为,揭发褚皇后伙同张太医下毒,是个扳倒褚家的好机会吗?”

谢璟磨着后槽牙,一字一顿道:“我自是想让褚家就此消失的,最好满门流放,受尽屈辱折磨!可你也看到了,前殿那堆礼品。”

“褚家在大雍根扎得极深,朝廷重臣、地方豪富、甚至边境驻兵都有他们的势力在运作,一旦案上了三法司,就是玉石俱焚的结局。且牵一发而动全身,大雍经不起这样的剧变。身为东宫太子,自要为苍生着想,而不是为了满足一己之私枉顾江山社稷。”

聆弦很配合地鼓掌,忽略小太子的行为,他这番话还是极有道理的。

谢璟依旧揣手,斜睨着洛泽微,等待国师发表高论。

洛泽微没有高论要发,他不知从哪变出把剑,随手丢给谢璟。

冷冷地吐出两字:“出剑。”

这柄剑分量很沉,像块秤砣似的。谢璟单手接住,立时被压得趔趄一下,只得改成双手提剑。

定睛看去,从来不懂兵器的他都能一眼瞧出,此剑绝非凡品。

纤薄剑身通体莹白,隐约能看到仙气缭绕。拔剑出鞘,寒意霎时充盈室内。

“这是仙尊尚未择剑前用以练习的灵剑,虽非仙品但也是天阶灵剑,名曰惊尘。”聆弦贴心地为他解释,“天阶法器脾气大得很,太子殿下日后要好好珍惜它。”

“?”

谢璟被剑身上的冷气冻得止不住哆嗦,困惑望向洛泽微。

什么意思,不是才在谈论天下局势,怎么就跳到赠剑这步了?

他有点跟不上国师跃进的思维。

“本君见过不少言语昭昭,躬行维艰的人。兼济天下不能只凭一张伶牙利嘴,你若真有本事,就证明给我看。”

洛泽澄澈眼眸倒映着小太子的脸,像一轮明镜,任何掩埋在深处的小心思都倒映其中,无所遁形。

谢璟被他这样凝视,说没有犹豫是假的。

但更多的是直面危机的兴奋,甚至执剑的手都开始战栗。

可惜他早已习惯控制本能,身体里沸腾的血液很快被压制,徒留冰冷的理智。

他只短暂地学了几日剑术,而且学得极其敷衍,真和洛泽微打起来,胜算实在不大。

“国师身子不好,动起手来,难免显得本宫在欺凌弱小。”

洛泽微眉梢轻挑,有些意外,又觉得这很符合谢璟骨子里的桀骜。

“殿下大可放心,就算本君只剩一口气在,也能陪你至死方休。”

不容谢璟拒绝,洛泽微广袖拂过,两人已立在中庭。

谢璟怔怔地拎着惊尘,被这出类似传说中乾坤大挪移的戏码搞糊涂了。

当超出自己认知的事发生在了自己身上,没有人不会当场傻在原地的。

但对于大能修士来说,神念一动瞬移千里,就如喝水睡觉一样合理。

是故洛泽微没有给谢璟消化的时间,他右手食指中指并拢结成剑诀,足尖在草叶上轻盈点过,向谢璟攻了过来。

可怜小太子刚找回镇定,一抬头,只见铺天盖地的冰蓝剑影划过银月,星陨似的直往自己周身要穴坠下。

竟真的毫不留情,甫上手便是死招!

冷汗顷刻浸透谢璟层叠衣衫,他紧紧咬住牙关,防止自己当场晕厥过去。

手里的仙剑有如万钧重的巨石,却是他唯一可以保命的依仗。

太子颤巍巍地用双手举起惊尘,长剑只比他的身量矮了几分,硬着头皮迎上虚空里那道仙气缭绕,却比杀神还恐怖百倍的身影。

最后一眼,无尽剑气带起满地雪白落花。

谢璟朦胧的脑袋不合时宜地冒出道疑问——太极宫什么时候长了棵参天瑶树?

干枯残花沁了冰寒剑意,在他失神瞬间划破脸颊,带起一丛血雾。

洛泽微最后的话回荡于脑海,令他一个激灵,立时回神。

“陪你至死方休。”

谢璟忽然有些后悔,他到底为什么要招惹这尊杀神?

他其实不是很想同他至死方休的。

森寒剑气如漫天星雨,毫无喘息地落下。

瑶树枝丫被气流翻卷,簌簌落花如同飞雪,也一并汇在冰蓝剑光里,共同织就天罗地网。

谢璟无心品鉴这般奇景,只觉自己从来没有离死亡这么近过。

身体因恐惧而颤抖,双手因极端的兴奋而战栗。

惊尘感应到执剑者拼死一搏的意志,剑刃也嗡鸣不止。

洛泽微是惊尘曾经的剑主,感应到灵剑的变化后,琉璃似的眼中划过一抹欣赏。

初习剑术就能让天阶法器共鸣,小太子若肯好好修炼,应当很快就能修成剑心通明。将来的成就定不会比他差,或许还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不过要逼出谢璟的潜力,还需再激一激。

冰寒剑气随主人心念,眨眼便离谢璟咫尺之遥。

大难临头,谢璟稚气未褪的脸庞不见丝毫惊慌,反而露出坚定决绝之色。

尽管被逼得左支右绌,他还是凭着直觉,跌跌撞撞地避开了所有致命攻势。

须臾工夫,他的锦缎长袍便碎成了布条,破破烂烂地挂在身上。细嫩的皮肉更是被划出一道又一道伤口,整个人都血淋淋的,看起来狼狈至极。

聆弦躲在寝殿里,看得目瞪口呆。

澄纭仙尊肯定放水了,或者说,仙尊简直是在放海。

可谢璟也不过是个初学剑术,几天前还冷风一吹就倒的柔弱豆芽菜。眼下竟避开仙尊一剑,且还能站着大喘气,这不是武学奇迹是什么!

可惜洛泽微也是个武学奇才,在他的认知里,谢璟本就不是凡人,做到这一步是应该的。

他习惯了严苛律己,自然也不会因为谢璟遍体鳞伤就心生怜惜。

他冷漠开口:“原来太子殿下救赎苍生的方式,便是抱头鼠窜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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