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小传:托尔斯泰(下)4(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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莫斯科的冬日好像一场永远也醒不过来的大雪。雪白的雪里面藏着雪白的鸽子,偶尔悠然地振动翅膀,便把满枝的白花都抖了下来。
托尔斯泰就在雪落着的时候,就着一杯热气腾腾的咖啡,读北原和枫送给自己的信。
虽然现在智能通讯设备都已经普及了,但是他们还是更习惯隔着薄薄的信纸进行交流。
等待是一件很有意义的事情。
或者说,这种等待正是他们两个都有意保持着的一种默契和仪式。
莫斯科的超越者也习惯了抽上一整个下午的时间,慢悠悠地读着对方在信件里绘声绘色描述的故事,或者思考着应该在给对方的回信里写些什么内容。
比如说,他终于拿自己的异能作为名字,写出了一本书了?
不过对方最近的身体似乎不太好,要不要再叮嘱他去看看医生?
托尔斯泰想了想,没有急着拿起笔,只是继续读着信件。
“在信件最后的最后……我要告诉你一件事情。嗯,其实也没什么重要的,只是我有点担心你哭出来。
不过我刚刚想了想,觉得不太可能——因为完全想象不出来嘛。
托尔斯泰先生真的是很坚强很坚强的人呢。
(噗,突然觉得很好笑,所以笑出来了,虽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要笑)
那么,我说了?
按照我的遗嘱,我的葬礼应该就是在这个月的莫斯科举办了。”
拂过信纸的手指微不可查地停顿了一下,然后缓缓地挪向了下一行。
托尔斯泰几乎是下意识地抿了一下嘴唇,面上的表情瞬间消失。
他垂下眼眸,沉默了很久。
似乎有一那么短暂的片刻,那对带着灰的玻璃蓝色眼眸中的色彩全部都沉了下去,就像是将要落下一场雪的天空。
“当然啦,我没有一定要你出席的意思。你可以不来——倒不如说我就是这么期望的,但我要在这封信里,着重强调一件事情。
我没有死,我只是终于回家了。
这是一件好事情,所以不要为我感到难过,不要为我感到难过,不要。
我会在故乡一直思念你的,但你就不要太记挂我啦。趁春天还没有来,做好准备去看看俄罗斯的花,去看看莫斯科春天的树和湖水吧。这些东西都比我好看多了。
不要想我,真的。
——顺便,我从屠格涅夫那里听说了一个故事。那么我就在最后,再问你三个问题吧,托尔斯泰先生。
我们生命的意义何在?我们的生命会有什么结果?为什么存在着的一切要存在,我们又为什么存在?
我很期待你的回答。
你永远的朋友,
北原和枫
写于一个不想告诉你时间的日子”
——再见啦,我的朋友。
未免你因为没法前来而伤心,我的葬礼就举办在你这里了。
但你没必要来,真的。
如果可以的话,请忘了有我这个糟糕的朋友吧。这个世界还有很多美好的地方,还有很多值得你去认识和遇见的东西。
对不起,还有。
再见啦。
托尔斯泰闭上了眼睛,手指微微曲起,好像有一个瞬间想要把这张信纸攥紧在手心。
但是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只是像往常一样,把信纸小心翼翼地收回了信封里,接着便开始准备写回信。
与过去没有任何区别,唯一不同的只有在写信时微微颤动的笔尖。
好像只要把事情按部就班地做下去,那个人就还停留在这个世界上,会继续寄给他一封回信一样。
“回家快乐,北原。
但有件事情,非常抱歉,我还不能答应。
我可能并不算是多了不起的人,忘记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情。”
尽管在我们彼此漫长的一生中,只存在三次短暂的相遇。
但我依旧没法忘记你,我的朋友。
托尔斯泰在空白的信纸上缓缓地写下这样一段话,笔尖和纸张摩擦出的声音就像是簌簌而落的白雪。
雪白的雪悄悄地滴落在微苦的咖啡里,晕开一圈波纹,混合着莫斯科冬天冰冷的空气,酿成绵长的一杯酒。
“笨蛋。”
……笨蛋。
我们生命的意义何在?
在于我们终将在无意义的生命中找到有意义的事情,为之追逐一生。
我们的生命会有什么结果?
我们的生命会在历史里面盛开出一朵花,会融入一切的生命里,那些我们追逐的美好终将会影响更多的人,终将会贯彻人类的岁月。
为什么存在着的一切要存在,我们又为什么存在?
我们存在于这里,是为了能见到这个美好的世界,为了看到花朵,太阳和群星。
……
也为了在漫漫的人生中,遇见一个看懂你,并选择去拥抱你的人。
32
北原和枫的葬礼举办在莫斯科。
那一天的莫斯科下了很大的雪,像是一群坠落向地面的白鸽,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一地。
托尔斯泰没有去参加那场在沉默的人群中所举办的葬礼,只是安静地站在楼上,注视着这一场葬礼的全部过程。
不知道这是不是他遗嘱的一部分,所有的来客都没有穿着沉闷的黑色礼服。
他们穿着一身雪白的西装或者长裙,沉默地捧着鲜花,送给那个好像只是睡着了的人。
好像他们前来参加的并不是一场葬礼,而是见证一个灵魂升往天堂。
俄罗斯的超越者沉默地看着那些人的来来去去,看着人们在上面泣不成声地念着悼词,看着人们一个接着一个地走上去,在他的棺材前送上了一捧花。
每一个人他都认识,因为北原和枫总是喜欢在信里用最快乐和明亮的文字去描述他们,把他们写得栩栩如生。
他还看到了屠格涅夫。他在出席葬礼的时候显得难得的沉默,看上去就像是要因为好友的分别而哭出来的一个孩子。
他就这样怔怔地看着这些人不同的表现,看着他们面上的悲伤和茫然,看到只剩下最后一个人沉默地站在棺材前,这才缓缓地走下楼。
托尔斯泰在葬礼上撑着一把雪白的伞,沉默地注视着那一座纯黑的棺材,身影好像要融化在这漫天的飞雪深处。
站在棺材前的已经只剩下了一个人。
那是一个全然陌生的少女,同样撑着一把白色的伞,单薄的身子站在棺前。
黑色的短发和肩上都落了厚厚的雪,好像披着一件最为庄重的丧服。
少女垂下眸子,弯腰为已经堆满了鲜花的棺材放上一捧雪白的风铃草。
“他肯定是想着自己的故乡离开的。”
她的声音好像也被吹散在风里,如同一场漫无边际的幻梦。
托尔斯泰握着自己手中金黄的向日葵,看着被鲜花掩埋、白雪覆盖的黑棺,突然又想到了对方在信中说的那句话。
——我只是回家啦。
他几乎可以想象北原和枫是用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句话的。
那个人写这句话的时候一定在看着窗外,嘴角勾着一抹温柔又明亮的微笑,甚至暂时地遮盖住了面上疲惫与苍白的神态。
那对橘金色的眼睛里,是脆弱到几乎一戳就破的幸福。
“那么他找到了吗?他的故乡。”
少女抬起头看了莫斯科的超越者一眼,然后微微的笑起来,漂亮的眼睛中带着分明的悲哀。
她的眼睛是很特殊的琥珀色,就像是将飞虫囚禁在时光里的树脂,同时徘徊着永恒的灵魂和漫长的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