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2(1 / 2)

兴平长公主闻声望去。

楚王李至律已从席位上走出来,走到麟德殿正中央,朝着高座上的大魏开国皇帝拱手道,“圣人,儿忽感有些不适,可否先行退下?”

皇帝李景身穿圆领赭黄袍,头戴翼善冠,足蹬乌皮**靴,正值天命之年,头发近乎半白,脸上满是沟壑纵横的皱纹,肌肤松弛,两鬓斑白,乍一看,这位诛佞臣,伐胡虏,戎马半生的开国皇帝就像一位和蔼的长辈。

只是那双眼睛隐隐透着一丝锐利和掩饰不住的锋芒,周身一股若有若无的来自上位者的威压。

他只是坐在那里,静静地看着殿内的李至律,一语不发。

气氛霎时间变得凝固。

片刻后,李景道:“朕准了。”

李至律躬身退下,低声嘱咐了一旁的女官将池霜带出麟德殿,在众人若有所思的眼神中,先行出去立下台阶上。

麟德殿东临太液池、西近西宫墙,彩绘飞檐,朱红斗拱,浓稠的晚霞如一片绚丽的丝带穿梭在辽阔的穹宇间,此间春风吹过这一片空旷的廊庑殿台,几只春鸟莺莺细语扑簌着翅膀从头顶飞过。

李至律望了望远处。

这座恢弘繁华的宫殿,多少年来朝代更迭,风云变幻,前朝异族都曾攻入长安,在此间称王称霸,在兵戈与战乱的双重洗礼之下,外里依旧是一片太平气象,内里已是满目疮痍。

殿内人影幢幢,依旧可以听到殿内欢声笑语,笙歌阵阵,空中俱是浓厚的脂粉香气和满溢的食物酒香。

他在外面等了许久都未等到池霜出来,心中诧异,又命身边的仆从返回去查看情况,不一会仆从驱步上前禀报道:“阿郎,九公主没在里面,奴不敢大肆寻找,只扬起脖子四处张望,没有发现九公主的踪迹。”

犹豫了片刻,搔了搔头补充道:“那个女官也不见了。”

李至律一怔,旋即问道:“那女官不是长公主身边的人吗?莫非是将她送去了偏殿歇息?”

“奴问了长公主身旁的嬷嬷,她说长公主未有此吩咐……”

仆从越说越小声,低垂着头。

李至律闻言大惊,想起宴席上池霜的异状,心中警铃大作,隐隐预感不好,仆从环顾四周,小声建议:“可要奴去寻神策军右军统领?”

李至律思索片刻刚要点头,身侧的心腹谋士杜陈江眉头紧蹙,急忙劝阻道,“不可!”

“先生因何阻拦?”

李至律问道。

见李至律向他投来疑惑的眼神,杜陈江清清嗓子,解释道:“某以为,您为了寻那前朝公主动用我们安插在神策军的人马,实在是不妥。左右神策军,乃天子护军,是镇守京畿的精锐力量,若是被圣人知道,护卫他安全的右军统领早就归于您的麾下,恐对您产生疑心呐!君疑臣,则臣必死,您万万不可莽撞!”

李至律不为所动,转身就走。

杜陈江心下无奈,叹气一声。

他很快便追了上去,接着说道,“您的处境本就艰难,且不提圣人,若是被太子知晓了该如何?他本就与您势同水火,兄弟阋墙,若在此时被他揪住了,您觉得他可能轻拿轻放吗?还有那些皇子们,他们就有机会趁虚而入!”

“您好不容易从众皇子中得到了圣人的赏识,封为了亲王,难道您想前功尽弃吗?”

李至律脚步一顿。

他回头看着杜陈江。

杜陈江二十多岁,面容白净,祖上本也是世代清贵,奈何数年的战争,百姓流离失所,杜家的分支死得死,散得散,到他这一房,已是凋零不堪,杜陈江自负才华,奈何落魄至极,郁郁不得志,又听闻楚王礼贤下士,广纳贤士,才来投奔他。

这些年也为他出谋划策,鞍前马后,他自然是信得过的。

“难道我只能明知道是有人构陷她,还让她往火坑里跳吗?”

李至律也知晓其中的利害,旋即苦涩一笑。

“楚王不必焦急,您请放心,某这就带些王府的侍卫去寻一寻那九公主和女官的踪迹,皇宫守卫森严,他们定不敢在皇宫公然行凶。”

杜陈江思忖片刻道。

只是嘴上这么说,心中想得却是另外一番。他暗暗腹诽,他才不管那个前朝公主如何,是生是死与他何干,更何况他知道楚王优柔寡断,决心要留她在身边,他还巴不得此女子永远也别回来。

当下之急,是要稳住楚王,别让他做傻事。

李至律望着远处的天际,晚霞几痕淡云染红,余晖自宫殿鸱吻倾泻而下,夕光万丈。

“也只能如此了,但愿她无事……”

他发呆了片刻,喃喃道。

……

池霜的手心里冒出细密的汗水,薄汗贴着衣衫,初春的风带着丝丝透骨的寒意渗入,但她依旧觉得浑身发热,眼前这长长的甬道好像笼上了一层浓厚的雾气,脚步也虚浮难行。

每行一步,便觉得眼前又模糊了一分。

池霜的意识已经开始模糊,目光打量虚扶着她的脸生的女官。

女官一言不发,眉眼低垂。

池霜心下一阵疑惑,将自己的手臂抽出,问道,“你是何人?我怎么从未见过你?我的婢女呢?”

女官不停张望四周,面上含笑,“奴瞧着公主您好似有些不适,正欲将您带去偏殿休息呢。”

“不必,我自己可以走,多谢姐姐好意。”

池霜看向周围,在这座生活了一年的宫殿,一花一木她都无比熟悉,只这一处却十分陌生,又人迹罕见,荒草遍布,心下也明白了几分。

她被人算计了。

池霜勉力稳住心神,看着女官伸过来的手,只将身子一侧,躲开了。

女官手下落了个空,有些恼意,心一横,也顾不上尊卑,手猛然攥上了池霜的手腕,沉声道, “您身体不适,还是莫要强撑,奴一片好心,您还是跟奴走吧!”

池霜脑中嗡嗡作响,残存的意识告诉她,不能跟着这个不怀好意的女官走,不然将一发不可收拾。

“松开。”

池霜冷冷地看着她。

好歹是个公主,从前也掌管过数百个宫人,虽然现在落魄了,但气势依旧逼人。

女官见池霜板着一张脸,眼底一片郁色,不知怎得竟有些害怕起来,但她此时顾不上这许多,只一个劲地拉着池霜。

池霜眼见对方不肯放过自己,也没有挣扎,任由女官牵着她的手腕一直往前走。

女官见她没有反抗,以为她是因着药效上来意识也被侵蚀掉了,心中那根紧绷的弦也稍稍放松下来。看着不远处的那座殿宇,仿佛已经想象到自己拿到赏金时的情形,不由得嘴唇上扬,心下喜悦,脚步也加快了些。

然下一刻,女官只听见“噗呲”一声,她先是一愣,而后不可置信地摸了摸脖子左侧的那一根要她命的簪子,她神情木然地看向身侧的池霜。池霜神色不明,面上染了她的鲜血,增添几分阴森恐怖之感。

“你……”

女官将手拿开,呆呆地看着自己手上沾满的鲜血。

荒凉偏僻的宫殿此刻死一般的寂静,只剩下女官鲜血滴答滴答之声。

“去死吧!”

没等女官反应过来,池霜使尽全力将簪子又往里插了几寸,女官尖叫了几声,伸出手来想要掐住池霜的脖子,嘴唇颤抖:“你……我要你……”

然还未接近池霜,下一刻便重重倒在荒草地上,瞪大双眼,面目可怖。

池霜弯腰将簪子拔出,慢悠悠地擦干血迹,插回发间。

她冷笑一声。

明明已经给过这女官机会了。

她又从发髻边摸出一根金簪,缓缓取下,沿着鬓角慢慢滑落下来,咬紧牙关,猛然往自己手心扎去,原本洁白如玉的手掌赫然留下一道殷红伤口,鲜血直流。

疼痛感和血腥味令她清醒了许多。

她将帔巾从肩头取下,胡乱擦了擦脸上的血迹,将自己的伤口包扎好,胡乱打个结,做完这些,感到脑袋一阵眩晕,瘫在泥地上,歇息了片刻。举目四望,周围一片荒凉,忍着手掌的刺痛,她努力回想该如何回去,双腿犹如灌了铅一般,行走艰难,只能扶着廊柱借力行走,有着长长划痕的那只手掌透过薄薄的纱料不住地流血,一路蜿蜒。

天际处晚霞如火,如流丹错采。

行走了约莫半柱香之后,忽然看见前面影影绰绰有一间宫殿,透着淡淡火光。

池霜大喜,以为可以找到一个暂时歇脚之地。

她跌跌撞撞地走上前,宫殿外观破败不堪,大门紧闭,一扇半掩的破窗被风吹得嘎嘎作响。她推门进入,殿门吱呀一响。殿内四周都结了厚厚的蜘蛛网,光线幽暗,只余烛案上的一小簇火微微攒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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