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女儿节119(1 / 2)

丹妮斯这几天情绪有些低落,只有一点点,在充实的学习和训练中很快便消散了。被一帮活力满满的孩子围绕着,令人很难觉得不开心。

只是,有那么一回,在周六的午后,丹妮斯放下手中读了一半的《创生记》,展开双臂平躺在床上。窗外蝉鸣声声不止,无花果树上已结出了甜到流蜜的果子,紫红色圆滚滚的可爱糖包子点缀在宽大翠绿的叶片间。透过这扇窗户,丹妮斯看着果子从青绿的、指甲盖大小的样子,长到如今成熟饱满的模样,已有熟过头的无花果,离开了大树母亲的枝杈,在空中进行了场精彩的大冒险,最终落到母亲脚边的土地上,重新拥抱它诞生的本源,包容万物的大地满怀爱意地接受了它,将它送回母亲的根系。

她一直很喜欢树,树是简洁而明晰的生命体,不像精编细作的乐曲,更像是音符本身。如果——她将视线稍稍上移,看向天空的位置——母神还愿意给她第三世的机会,她想做一棵树。

蝉鸣如同催眠的白噪音,她渐渐阖上眼睛,怀着莫名的难过之情睡去。

在那个美妙的夏日午后,她做了个不怎么美妙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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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是什么?或许每个人会有不同的答案,无论那答案是出自本心的,还是被文化后天塑造的,人们都坚信着自己心中的“爱”。

对于她来说,爱是一种本能,如同溺水时的挣扎,如同高空上的心悸,如同婴儿吮吸的动作。

她曾经非常,非常地爱过一个人,并在很长的一段时间里,坚信那个人也同样地爱着她。这样盲目的爱似乎总不会有好下场。

爱是什么?对她,至少是某一阶段的她来说,是那个女人的怀抱,是那个女人的微笑,是那个女人的夸奖,是那个女人的眼泪,甚至只是那个女人有意或无意间向她投来的目光——她的目光中映照着她的身影,正如她的眼里也映照着她的模样,这就是爱,这怎么会不是爱呢?

爱是什么?她将赋予爱定义的权力交给了那个女人。那个女人从没说过爱她,那么爱就不是言语;那个女人拒绝了她的拥抱,那么爱就不是接触;那个女人时常称她为“什么都做不好的笨孩子”,那么爱就不是娇傲;那个女人在她试图讲述今天发生了什么有趣的事时,对她说“我今天已经很累了没空哄你”,那么爱就不是倾听......

爱是什么?她拿着早就不怎么出颜色的旧彩笔在演草纸上画啊画,画关于她心中爱的内容,她将其中最好的一副拿给那个女人看,“这是你,妈妈!”她说。

“这画的什么啊?”那个女人皱着眉说。

......那么爱就不是鼓励。

她依然坚信着那个女人也爱她,像这世间无数个女孩一样。

如果一切顺利的话,她会坚信这件事一辈子,可惜——这样盲目的爱总不会有好下场,这世间没有为她这样的孩子准备的好下场。

从那天开始——她早就忘了具体是哪一天——总之,在某一天,那个女人从医院回来,她从没见过那个女人如此开心的样子,她也因此而开心。如果那个女人愿意和她分享喜悦的事就好了,但她只是心里想想,不会说出来,毕竟爱也不是分享。

可那个女人,主动地走过来,轻柔地拥抱了她,像害怕将珍宝撞碎似的。她在这个怀抱中无比幸福,恨不得时间就此停止,但时间没有搭理这个小女孩的心愿,那个女人放开了她,用她此前从未听过的,绝无仅有的温柔语调告诉她:“你要有弟弟啦!大宝闺,开心吗?你要有弟弟啦!”

她不知道这有什么可开心的,哪怕她还只是个小孩子,都能瞬间明白,“有个弟弟”意味着有人要跟她分享那个女人,争夺那个女人的注意力,可爱......不是分享啊。

那个女人真的好开心,好开心,没有什么词语能形容那种状态。她在那个女人的表情中看出了幸福——她一直试图为那个女人创造,却一直没有创造出来的幸福神情。

她,一个“什么都做不好的笨孩子”,在为那个女人带来快乐上,也完全做不好,可她那还只是一团血肉的“弟弟”,什么都不用做,只是存在于那个女人身体里,就足以让那个女人幸福万分。

“妈妈的幸福多么珍稀啊,我应当好好守护这份幸福。”她想。所以尽管并不为“要有弟弟”感到开心,她还是装出很开心的样子。

那个女人再次拥抱了她,轻柔地、缓慢地、将小腹隔开一定距离地拥抱了她,像害怕将珍宝撞碎似的。

从那天开始,那个女人幸福的神情增加了很多很多,哪怕那个女人时常呕吐、眩晕、腰痛、抽筋、牙痛......还要一边忍着这些不适,一边听着那个男人的咒骂,但总的来讲,那个女人拥有了更多的幸福。因此,在她洗碗洗的慢时、考试没拿一百分时、茶几被那个男人弄乱了她没有及时去收拾时,那个女人也不总是大吼出她的名字,紧接着埋怨她为什么这么笨、这么没眼力见了。

或许,她也应该觉得幸福吧?

尽管她对“爱”的醒悟非常慢,像她总也做不好的其它事一样迟慢,但终归是有醒悟的那天的。事后想想,她缓慢的醒悟应该就是从牠出生开始的。

那个女人疯狂地爱着牠,那个女人紧紧地环抱着牠,那个女人对着牠微笑,那个女人夸奖牠是世界上最可爱的孩子,那个女人因充沛的、永不休止的爱而流下眼泪,那个女人所有的目光都紧紧贴在牠身上,不肯再分给她一丝一毫。

以上只是牠从她这抢走的最廉价的东西。

那个女人用以年为单位的时间不停地说爱牠,那个女人总要抱着牠哪怕因此而手臂酸痛,那个女人将“妈妈的好大儿是最聪明最厉害的孩子”挂在嘴边,那个女人在离开牠一小小会儿后就迫不及待地问“宝贝妈妈不在的时候有没有发生好玩的事情呀”......

爱是什么?爱是“你个当姐姐的让着点弟弟怎么了”,爱是“你非得跟弟弟比什么”,爱是“你怎么就不能有点姐姐样”,爱是“我为了这个家都这么累了,让你看会儿弟弟都看不好,你还能干点什么”......

那个女人的心中,满盈着浓浓的爱意,自始至终,那个女人都是个有爱、会爱、懂爱的人。

只是爱的对象不是她,自始至终。

在她依旧记不清具体日期的某一天,那个女人带她和牠去逛植物园,牠的手被一只大些的手紧紧牵着,她在后边紧紧跟着。

她很喜欢树,那些简洁纯粹的生命音符,让她放慢了步伐,她侧身欣赏生长在路边的美妙生命体。

转回身,那个女人已经走出了很远很远,远到像是她用一生都追不上。她有些害怕地奔跑起来,赶上了慢悠悠散步的牠们。那个女人没有发现这个小插曲,她被落下了、追上来了,或者干脆走丢了算了,对那个女人来说完全没什么所谓。

那个女人空闲着的另一只手,在她面前微微晃动着,她突然很想抓住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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