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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细花越愤怒,夏木繁便越冷静,说出来的话更是逻辑性强、条理分明:“第一,王秀珍拿钱办事,就得遵守钟映红定下的规矩;第二,人的命是命,狗的命也是命!玲玲对钟映红而言不是亲人胜似亲人,在她的心目中,玲玲的性命远比王秀珍的工作、前途更重要。”

贾细花当然说不过夏木繁,她内心憋屈无比,脸胀得通红,抬手使劲拉扯着戴着的帽子,一不留神将帽子扯了下来,露出头顶稀疏枯黄的头发。头顶传来的凉意让贾细花感到恐慌,她手忙脚乱地将帽子戴了回去,手却控制不住地颤抖。

强烈的羞耻感仿佛一根针,不断刺痛着贾细花的内心。

她也不想哭,可是泪水却执着地在眼眶里打着转转,聚集多了之后,一颗接一颗地往下坠。

最终,贾细花放弃了抵抗,任由泪水哗哗而下,呜咽声里,她喃喃道:“我不懂,为什么有钱人可以决定穷人的命运。我不懂,为什么秀珍那样一个好人却还是要靠钟映红的施舍才能生活。我不懂,为什么有钱人可以住别墅、请保姆,穿金戴银幸福舒服;可是我这样的穷人却只能住出租屋,自己做饭辛苦工作,艰难地活着。”

这个问题,夏木繁无法回答。

夏木繁的态度很诚恳:“这个世界,本就没有绝对的公平。但我们警察要做的,就是努力保护善良的人,维护社会的公平与正义。”

贾细花抬起一双泪眼,定定地看着夏木繁,冷笑一声,一脸的愤慨:“你们说得好听!那为什么钟映红做了那么多恶事,却还活得逍遥自在?为什么她没有报应?!我根本不相信你们警察,你们和有钱人都是一伙的!”

夏木繁眉头一皱:“钟映红到底做了什么?让你如此愤怒?”

贾细花再一次闭上了嘴。

这一回,换夏木繁冷笑:“你看,你口口声声说她做了恶事却没有报应,但当我询问内情时却选择维护钟映红。看来,你与钟映红才是一伙的吧?”

龚卫国在一旁看着夏木繁不断挑衅贾细花,不由得心中暗笑。听到她说贾细花与钟映红是一伙的,心口一缩,知道贾细花恐怕要炸。

果然,贾细花像踩了尾巴的猫一样跳了起来。

“我怎么可能和她是一伙的?她是个坏人!她用钱买了我的儿子,她不要脸!”

话一出口,贾细花突然颓然坐倒,像个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捂住了脸:“不不不,我发了神经病,我乱说的,没有这样的事,没有这样的事。我儿子早就死了,已经死了。”

审讯室里突然安静下来。

贾细花刚才说十年前生下儿子却不幸夭折,难道她儿子并没有死,而是被钟映红花钱买了去?

思及贾细花对亮亮出乎寻常的关心,夏木繁眼睛眯了眯:“贾细花,你在害怕什么?害怕影响亮亮现在的幸福生活吗?”

贾细花低着头,双手十指交叉握着,死死地握着,指节泛白、指尖紫红。

夏木繁趁热打铁:“亮亮是你的亲生儿子,是不是?”

贾细花的泪水再一次滴落,一颗一颗滴落在膝盖上,她的声音里透着无限的悲凉:“不是。”

夏木繁步步紧逼:“你不说也没关系,我们警察有办法验证你和亮亮的亲子关系。”

贾细花抬起头,泪眼模糊,近乎崩溃地嘶吼:“我说了不是,不是,不是!亮亮不是我生的,他是钟映红和姜政的儿子!”

贾细花异乎寻常的反应,让夏木繁确定,今年十岁的姜家亮正是她那“夭折”的儿子,而钟映红花钱买下了他。

如果是这样,贾细花是否与花姐打过照面?

是不是因为曾经打过照面,所以花姐才会指使蔡玉铁将贾细花烧死的狸花猫送到熊猫馆,引来警察追查,好把贾细花除掉?

花姐到底是谁?

夏木繁站起身,走到审讯室的饮水机旁,倒了一杯水递到她面前,温声道:“别哭了,喝点水吧。”

贾细花现在已经完全没有了自己的主张,听话地收住泪接过水,可是拿着杯子却不知道应不应该喝下去。

夏木繁知道贾细花受到的刺激已经够多,如果想要让她开口说出所有往事,唯有春风化雨,徐徐图之。

略等了等,等到贾细花低头喝水,夏木繁才开口说话:“你放心,警察有保密条例。如果你不希望影响亮亮现在的生活,我们不会告诉任何人。”

贾细花的一颗心七上八上,忽而被高高吊起,忽然又荡到谷底,她的心理防线彻底被摧毁,只得选择相信眼前这个女警:“你们,真的会帮我保密?”

眼见得火候差不多了,夏木繁坐回审讯桌后,开始询问。

“你的儿子是哪一年、在哪家医院出生?为什么要把他卖掉?买孩子的那个人是谁?你怎么能确认亮亮就是你的孩子?”

春寒料峭。

贾细花和丈夫万有福来省城星市打工一年多,儿子刚刚两个月,正是活泼可爱之时,夫妻俩感觉生活越来越有盼头,向来体弱的万有福却在工地晕倒,被工友们送到医院。一检查,竟然是肾衰竭。

站在星市第二医院的收费窗口,抱着孩子的贾细花心在滴血。

因为容貌被毁,贾细花一直没有什么自信,可是万有福很心疼妻子,结婚后一直对她呵护照顾。知道她害怕与人接触,带她来到远离家乡的星市,自己在工地做小工,留她在家中做事。

可是,好日子刚刚开始,万有福便病了,还是这么严重的疾病。医生说,必须透析才能活下来,可是透析的费用是个无底洞,根本就不是贾细花能够承担的。

怎么办?继续治病,没钱。不治,只能等死。

儿子很乖,白白胖胖,依在贾细花怀里甜甜睡着。贾细花将刚从银行取出来的钱递进窗口。透析一旦开始,就没有停歇的时候,这已经是她最后的钱了,不知道丈夫还能撑多久。

对贾细花而言,这世上最亲近的人是丈夫。即使是亲如父母和兄弟姐妹,都嫌弃她脸上和脖子上的伤疤,只有万有福的眼睛里没有丝毫嫌弃,满满都是疼爱与怜惜。哪怕是倾家荡产,她也要让万有福活下去。

只是现在她带着孩子,能怎么办?

万有福现在需要静养,根本干不了什么活,只能她走出去打工赚钱。可是孩子还太小根本离不开她,她怎么办?

交完钱坐在医院走廊长椅,贾细花抱着孩子掉着眼泪。眼下唯一的办法,只有把孩子送回老家,求公婆帮忙带着,自己则留在星市打工赚钱。

一个长相憨厚的男人走到她身边,悄悄问她孩子卖不卖,贾细花并没有生气,也没有喝斥他异想天开,而是抬起眼认真地看着那个男人,哑声问:“你为什么要买孩子?”

男人告诉贾细花,他爱人怀孕六个月不幸小产,大出血,摘除了子宫,从此以后不能再生育,看到贾细花怀中的孩子,他便动了心思,所以就想着来问一问。

男人态度诚恳,话语里充满对妻子的怜惜,这让贾细花意动了。

眼前这个男人穿着呢子衣,戴着手表,一双皮鞋油光发亮,显然经济条件不错。而且男人的普通话标准,说话礼貌客气,看得出来是个文化人。把孩子送给他,将来肯定不缺吃穿,能够受良好的教育,成为一个真正的城里人。

左思右想之后,贾细花同意了。

就这样,男人给了她三千块钱,抱走了孩子。拿到这三千块钱,万有福得继续住院、定期透析。

贾细花原本想着,拿到这三千块钱,万有福至少能支撑一年。这一年里只要自己勤快肯干,说不定就能赚到足够的钱,让丈夫活下去。

贾细花知道丈夫绝对不可能同意自己把儿子送人。他对孩子充满期待,怀孕期间经常抱着她的肚子喃喃低语,说着温柔的话语,等到孩子呱呱坠地,看到襁褓中的娃娃万有福激动得泪流满面。他恨不得一个人当作两个人使,拼命工作,就是想多赚点钱养儿子。

贾细花一狠心让那个男人抱走了儿子,谎称把儿子送回了老家,可是事情总有瞒不住的一天。在丈夫出院后,贾细花一咬牙,说儿子得了流感,夭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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