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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不是?还到处造谣说什么她和知青勾搭,我呸!”

“满银也不是个东西!”

“老婆丢了,也就伤心了三个月,后来进城找了个家里开副食店的,心马上就偏了。”

“要不是派出所规定要失踪满两年才能销户,我看他恨不得马上就换个老婆。”

“淑美对他多好啊,每天中午送饭。要不是给他送饭,她哪里会被人拐走?唉!所以女人呐,就不能对男人太好,男人都贱!”

郑惠菊听到众人的唾骂,一张老脸羞得通红,可是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她这个前婆婆总不能一点表示也没有,只得舔着脸走上前,对夏木繁说:“繁繁,你辛苦了啊。淑美找到了就好,要不,到我家坐坐吧?”

夏木繁现在心情愉快,也没计较旧日恩怨,挽着母亲的胳膊,笑眯眯地说:“妈,这里就是我们以前的家,你还记得吗?这个人,就是你以前的婆婆,坏得很,还认得不?”

郑惠菊脸皮抽了抽,习惯性地想骂她两句。

可是旁边村民的声音让她闭上了嘴。

徐淑美的心智还停留在孩童状态,以前只认邹建章,现在只认夏木繁,一刻不见就惶恐不安。

在她新浮现出来的记忆碎片里,夏木繁占据了全部。

母女连心,虽然眼前的夏木繁不再是记忆里那个活泼可爱的小姑娘,但徐淑美却已经认定——这是我的女儿,我的木木。

听到夏木繁的话,徐淑美向她身边靠了靠。

眼前这个面容瘦削、眼神刻薄的老婆婆让她内心生出一种恐惧,她拼命摇头:“不认得,不认得。”

徐淑美的反应让村民们都心里不是滋味。

先前只听说夏木繁把被拐多年的母亲找回来,今天一见才发现她整个人傻愣愣的,和以前那温柔贤惠的小媳妇完全不一样。

“造孽哦,难怪这么久没回来,原来脑袋坏掉了。”

“淑美以前多聪明啊,以前知青们就爱和她一起说话,说她有文化咧。”

“一样的饭菜,淑美做出来就是比别家的好吃。这么好的人,你说怎么就……唉!”

夏木繁带着母亲慢慢往老屋走过去。

春天已经到来。

村口的老樟树青翠茂密,黄土路两旁的蒲公英开着灿烂的小黄花,车前草、荠菜抽出了花穗,大片大片的稻田里水稻青苗绿油油的,随着微风有节奏地摆动。

五皮村是浅丘地带,以水稻为主要农作物。

与Y省那小山沟里景致迥然不同。

徐淑美自出生、读书、再到结婚生子,一直都在这样的环境里生活。

眼前的一切,让她脑中闪过一些记忆碎片。

徐淑美感觉脑袋有些发胀,停下了脚步。

夏木繁观察着母亲的表情,看她眼神似乎认得路,心中一喜:“妈,你是不是想起来了什么?”

徐淑美甩了甩头,面色略显苍白,她抬起头看向四周,不等夏木繁带领,径直朝着自家老屋走去。

一步一步,徐淑美准确地找到了二十多年前嫁过来的婆家。

宽敞的地坪,南面对着村间小路,西面是菜地,竹篱笆围着,篱笆上缠绕着金银花藤。东面立着两棵槐树、一棵苦楝树。洁白的槐花、粉紫色的苦楝花开得正盛,香气四溢。

地坪北面一大片竹林,绿意掩映下一栋土砖黑瓦老屋安静矗立着。日子久了,木窗油漆剥落、墙面斑驳、檐下青苔遍布。

这栋房子,曾无数次出现在徐淑美的梦中。

这房子藏着徐淑美十九岁到二十六岁最美好的年华。

有甜蜜,也有过痛苦。

有欢笑,也有无数眼泪。

但不管怎么样,那都是徐淑美曾经的岁月。

郑惠菊走过来站在徐淑美身边,讨好地笑了笑:“淑美啊,进屋坐坐吧。你一走就是十六年,我和满银都想着你咧。那个,满银说今天回来,你们见见吧。”

嘴上邀请徐淑美进屋坐,但郑惠菊心底里却在骂娘。

就是这个没良心的烦人精,非要把人找回来!现在人回来了可怎么对待呢?说起来吧,她是满银的结发妻子,是夏家媳妇。可是她当时失踪得莫名其妙,大家都以为她死了,名字都从户口本上抹掉了,满银也另外娶老婆生了一双儿女,哪里还有徐淑美的立足之地?

偏偏村里人这几天一直在议论,唾沫星子快把郑惠菊、夏满银淹死,郑惠菊没办法只能做点表面文章。

徐淑美没有进屋,她看着郑惠菊,眼神有些茫然:“满银?”

这个名字,听上去有些耳熟。

可是,他是谁?

郑惠菊道:“对啊,我儿子夏满银,你的丈夫嘛。”

说完这话,她叹了一口气:“不过啊,你们现在已经不是夫妻了。你一跑就是十六年,总不好让满银一直为你守着嘛,他后来结了婚,生了一儿一女,在荟市开了家小超市,日子过得还不错。你莫怪满银啊,他也是没办法的嘛。”

徐淑美呆呆地看着郑惠菊嘴巴一动一动,依然什么也没有想起来。

夏木繁在她耳边悄悄说话:“妈,夏满银是我爸,不过他现在有自己的生活,你不用管他。”

徐淑美温顺地点了点头:“好的,木木。”

徐淑美脑子不太好使,但只是说话、行动有些迟钝,她能感知到别人是善还是恶。

与邹建章生活了十几年,虽然被照顾得周周到到,可是她总觉得自己的心破了一个大洞,时不时有冷风灌进来,让她冻得全身冰冰凉。

偶尔冒出来的记忆碎片让徐淑美看到村里的小姑娘便觉得无比亲切,下意识地会喊出“木木”、“宝宝”,只不过她发音古怪,村里人都以为她喊的是“摸摸”、“抱抱”,把她当成一个怪人、一个神经病。

见到夏木繁之后,听她“妈”、“妈妈”地喊着,徐淑美觉得心上的那个大洞终于被填满,整个人暖暖的。

——这个比自己还高、眉眼灵动、一脸倔强的姑娘,就是一直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儿木木,那个缠着自己讲故事、能够听懂猫猫狗狗说话的宝宝。

确认了夏木繁是自己女儿之后,徐淑美表现出了十二分的配合与依赖。

女儿说什么,就是什么。

女儿喜欢谁,那谁就是好人。

女儿讨厌谁,谁就是坏人。

现在听夏木繁用轻描淡写的语气说出“不用管他”,徐淑美自动将夏满银归类到“坏人”那一档。

郑惠菊原本还担心徐淑美回来之后死赖着她家不放,所以一直严阵以待。在她看来,徐淑美被拐了十六年,不知道跟过几个男人,名声早就坏到了极点,除了依附夏家她还能怎样?

可是现在,郑惠菊有些看不懂。

夏木繁与徐淑美似乎根本没有把这个家当回事,也没有把夏满银放在眼里,她们回来是为了什么?

围观群众忽然往两旁一让,分出一条通道来。

“满银回来了!”

“唉哟,一家四口都回来了。”

“有热闹看了。”

夏木繁扶住母亲胳膊,坚定地站在她这边。

徐淑美被动地抬起头,看向缓缓朝她走来的那个中年男人。

夏满银今年42岁,再婚对象名叫黄胜兰,是家中独女。

夏满银再婚后生下一女一子,女儿今年十三岁,儿子十一岁,一直住在荟市帮岳父家打理副食店,只在过年的时候才回老家看看老母亲。

人到中年,夏满银已经开始发福,小肚子突出,走路带着外八字。

他的模样也有了变化,一双眼角曲折的大眼睛,因为浮肿的大眼袋而显得有点凶,脸庞变宽之后原本俊秀的五官变得油腻。鬓边隐约可见的白发、眼角细密的皱纹,无不刻画着生活的印记。

黄胜兰紧紧挽着夏满银的胳膊,满脸防备地看着徐淑美,似乎在害怕她把自己的丈夫抢走。

迎上徐淑美的目光,夏满银呼吸一滞,胸口剧痛无比。

岁月厚待,徐淑美的容貌没有太大的变化。

十六年过去了,她的眼神依然如少女般清澈。

她到底经历了什么?

她是否记恨他的薄情?

黄胜兰察觉到夏满银的变化,干笑一声:“你就是徐大姐吧?我是满银的妻子。”

她还不忘将儿女拉过来:“这是我和满银的孩子,女儿叫黄薇,儿子叫黄瑜,快叫阿姨。”

郑惠菊的脸皮再一次抽了抽。

小儿子入赘,亲孙子、孙女姓黄,这是她一直以来的隐痛。

儿子为了攀高枝,连祖宗都不要了,丢人呐。

听到两个孩子礼貌地喊阿姨,徐淑美看向夏木繁:“他们是谁?”

夏木繁没好气地说:“不相干的人。”说罢,她拉着母亲转身就走。

这一家四口看着辣眼睛,见一次就烦躁一回,上大学之后夏木繁就没有再见过他们,就是怕自己控制不住想打人的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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