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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话虽如此,沈明月还是有些期待的,万一他们一起回来了呢,她说了那么多遍的中秋佳节理应团圆,也还是希望有人陪她团圆的,于是还是用心做了一桌子菜,固然分量不多,但种类却是齐全。

以花满楼的烤鱼为主,沈明月又添了一道蒸蟹,一份清炒时蔬,山药泥做的甜品,玉米排骨汤,还摆了花满楼带来的月饼。

只是又安静等了一会儿,等到饭菜都变得温热,天也完全黑了下去,李安歌他们也仍旧没有回来的意思。

沈明月不免有些失望,但花满楼在这儿,她也不好表露出来,于是笑道:“既然他们不回来了,那我们一起吃了吧?”

不得不承认,花满楼的手艺确实不错,整条鱼被他烤得色泽金黄,香味四溢。鲈鱼刺少肉嫩,肥美且有弹性,鱼皮在木柴的缓缓炙烤下收紧,鱼肉的油脂便被逼出来滴到柴里。鱼肉入口不腻,也没有一丝的土腥味,外酥里嫩,咸淡适中,微微的辛香料不仅没有掩盖鱼肉的美味,还给鱼肉的口感增添了层次,使得人唇齿生津。

虽然两人都不讲究“食不言”,却心有灵犀地安静进食。花满楼吃起东西来慢条斯理的,沈明月却着实饿了——毕竟早午饭连在一起吃,眼下都过去了少说四个时辰。一阵风卷残云之下,饭菜便被消灭了七七八八。酒足饭饱后,已经戊时三刻。

固然沈明月很想遵守待客之道,可今日到底是中秋佳节,尽管李安歌等人依旧没有回来,她已经在催促花满楼赶快回家了。

“现在回去,说不定还能赶上最后跟伯父他们一起赏月呢。”沈明月笑吟吟的。

花满楼仍有些犹豫,司空摘星嘱托的时候,确实说过只需要送达月饼就好,可那是建立在沈明月有店里其他人陪伴的基础上。眼下明月楼空空如也,佳节之际本就是更加寂寞之时,固然花满楼眼盲,可沈明月语气中的失落却做不得假。旁人都有家人陪同,可沈明月呢,她的家人又在哪里?花满楼不知道。但他却觉得,哪怕不是司空摘星嘱托,他来陪伴一下沈明月也是好的。

只是沈明月却不这么想,她看出花满楼的迟疑,便继续催促花满楼:“快些回去吧,今天有你陪我过节已经很开心了。只是现在也不早了,刚好我去睡觉,你也不用担心我。”

“那……我回了?”花满楼犹豫道。

“回吧回吧。”尽管花满楼看不到,沈明月还是习惯性笑着挥手冲他道别。

目送花满楼的身影离开,沈明月终于关上了明月楼的大门,长长松了一口气。她今天确实没有不开心,但也没有像表现出来的那么快乐,如今总算没有人看着,沈明月也终于不再用伪装,想了想,她去地窖里提了壶酒,爬上梯子去了房顶——没人在,便让她自己赏月,体会一下“对影成三人”的感觉好了。

只是在房顶自斟自饮的沈明月未曾想到,她目送着离开的花满楼不一会儿却去而复返了。

其实花满楼并不是有意回来的。

只是大概走出去盏茶之后,花满楼突然又想起,司空摘星信的末尾还特意提了句想喝明月楼的酒,但是怕等他回来再找沈明月又会被追着要酒钱,便委托花满楼替他讨些酒来,这份情他记在心里了。

他说的理直气壮,花满楼却不会当真理直气壮地去做,因此讨酒是不可能讨酒的,买酒还差不多。

在明日再来和现在回去的两个选择中,花满楼选择了后者,尽管告诉自己这是为了防止司空摘星随时回来喝不上酒,但不得不承认,他干脆利落地转身中还有一点隐隐的担忧。

其实司空摘星欠的酒钱不多,几十两银子对他来说其实只是小事,妙手空空司空摘星,诚然他是个颇有原则目标的名偷,总爱偷些常人偷不来的珍宝——譬如皇宫龙椅上的一枚夜明珠、将军府珍爱的兰草、少林寺供奉的名僧舍利,但也不会真的为难自己,缺钱的时候那些恶霸豪绅也是下手对象。而且他也不见得真的是贪沈明月的那口酒,毕竟他有花满楼这个好友,明月楼的藏酒比起江南首富的花家来更是差得远呢,若要喝酒直接去找花满楼便好,又何必跑去惹沈明月。

于是花满楼曾经问过司空摘星:“何苦迟迟不还钱呢,惹得沈掌柜见面总要跟你吵架。”

司空摘星却哈哈大笑,嘲笑他素来心如琉璃般澄澈,却头一回猜不透人心。

或许是家里世代经商,因此便是花满楼没有接触家族事务,也对商贸颇有了解,在他看来,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不然哪家的商铺下次还愿意接待你呢。因此司空摘星的话让花满楼感到莫名奇妙,在商言商,又同真心有什么关系呢?

接着花满楼就听到司空摘星问自己:“你觉得沈明月是个什么样的人?”

当时的花满楼才认识沈明月不久,对她并没有很深刻的了解,除了司空摘星形容过的神秘,便是几次见面时她招呼客人和自己时的样子。于是他回答道:“热情真诚,厨艺很好,味觉很灵敏,人也很善良。”

司空摘星却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是啊,大家眼中的沈明月,都是这个样子的。”

听出他话里有话,花满楼却没有追问,他相信司空摘星会继续说的。

司空摘星果然继续道:“你知道吗,明月楼里的这些人,都是沈明月捡来的。李安歌比沈明月大一岁,对沈明月尊敬有余,亲近却不足;阿风总嚷着要去京城闯荡,沈明月便总会特意将客人不要的找零留给他,帮他攒路费;小茶年纪太小,对很多事都很懵懂,更是无法同沈明月交心。但他们好歹同沈明月朝夕相处。其他人呢,神侯府远在京城,无情他们每日忙得很,只有公差路过江南才会来瞧上一瞧。于沈明月而言,我同那些食客没什么两样,顶多就是会欠钱不还,话比较多罢了。”

“再说了,对我们这些贸然上门表现出熟络的人,其实沈明月未见得就真的信任我们。”

“沈明月她跟谁都淡淡的,我有时候会想,要是哪日明月楼一关,或许想找沈明月都难。而我们这些人同她的关系,好像也没有亲密到需要特意告知一声的地步。”

花满楼认识司空摘星这么久,见惯了他吊儿郎当不着调的样子,还是头次见他对一个人这么上心,不免有些纳罕。

司空摘星的话里有着些微的遗憾,尽管他跟沈明月最开始的认识是一场强迫,几乎算是冷血拿剑指着他的脖子逼着他低头,可后面了解的多了他是真的怜惜起这个女孩子来。

刨去独自撑起明月楼这件事,刨去收留无家可归的李安歌等人,沈明月还会定期跟着临安的庙宇施粥,尽力去帮助能帮助的人。诚然善良的人很多,可沈明月的身上总有很多特质让人忍不住去窥探。

其实司空摘星在无情含糊的话里隐隐拼凑出过沈明月的身世,前朝沈家遗孤。只是他把前朝姓沈的大臣都想了个遍,却仍旧没有头绪。或许她本不姓沈也说不定,这世间更名换姓的人还少吗。不过那些前朝被斩的大臣,几乎都是整个王朝的肱骨之臣,无非是因为当今皇帝不能容忍他们曾效忠于先皇和废太子,才将他们斩杀。这么一来,沈明月也算是忠臣之后。

最初在明月楼的那段日子,无情是委托他吃住都在明月楼的,尽力做到时刻保护住沈明月。司空摘星便揣测,或许沈明月的身份真的足够重,惹来追杀的同时,也引来神侯府的保护。也正因此,司空摘星见过沈明月在噩梦中惊醒而浑噩的样子,但是白天的时候,她却仍旧活力四射,半点不见惶然。

这种脆弱和坚强的反差让司空摘星觉得神奇,慢慢的,他却头一次生出“就这么保护沈明月也好”的念头。

但这种念头是不带邪念的,没有任何旖旎的意思,只是司空摘星觉得,这样的人不该像前朝一样沉默,就如同那些冤死的忠臣也不该白死,他想陪着沈明月恢复过去的记忆,找到本该属于她的归路。或许也不是仅仅想保护沈明月,就如同改朝换代后司空摘星再也没了踏足皇宫的念头,他可能只是想保护前朝的忠臣,前朝的子民,也为这个风雨飘摇的国家做些力所能及的事。

于是司空摘星也同无情一样,在临安总要来明月楼转一圈,就如同漂流的船总想有个港湾,漂泊的人也总想有个根。

可沈明月身上的羁绊太浅了。

司空摘星其实很怕麻烦,因为一旦沾染了太多关系,便相当于留下了线索把柄,对于一个小偷而言,这实在太可怕了。但他竟然会想尽办法同沈明月多些联系,借着欠钱也好,借着偷酒也罢,至少这样子,沈明月才像是活生生的同他有联系的人,而不是如一阵风,抓不住,又匆匆。

当初聊起来的时候,司空摘星的话里满是怅然,可当初的花满楼听到司空摘星的形容时却并没有细想,因为他同人也大都是淡淡的,相见便含笑问好,告别也就坦然再见,未来的事情虚无定数,能相见自是幸运,不能见面也是冥冥天定,不必过分强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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