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目混珠_分节阅读_第4节(1 / 2)

第5章

  那一年傅至景和孟渔皆十五岁,闹了有史以来最大的别扭。

  从他俩入私塾起,孟渔总是追着傅至景跑,上课要坐一起,吃饭要同一桌,几乎是形影不离,也正因此,他反而跟其他同窗并未有太多的接触。

  每日天一亮,孟渔都会风雨无阻早早地在傅宅的门口等待傅至景一同上学堂,尽管一开始傅至景对此颇有不满,也有几个嘴贫的同窗笑话孟渔是块阴魂不散的狗皮膏药,但他们说他们的,孟渔做自个儿的,久而久之,所有人都习惯有傅至景的地方一定会有孟渔。

  可就在孟渔放话的第二天,傅至景从大门里出来,却破天荒地没在街道上见到熟稔的身影。

  傅夫人奇怪道:“今儿个怎么没见到小渔?”

  傅至景说不知道,走出了两步又折返说有书籍落在屋里得回去拿,送他去学堂的小厮要充当跑腿,他摇摇头自己回了院子,足足磨磨蹭蹭了一刻钟。

  等他再回到门前,脚底像黏在了青石板上,连小厮都摸不着头脑只能耐着性子陪着自家少爷在逐渐灼热的日头下耗着,过了一炷香,眼见还不走就得迟到了,傅至景这才抬步往私塾的方向走。

  一进书斋就听得清脆的笑声,再抬眼一看,本该出现在傅宅门前的孟渔此时正没个正型地坐在软蒲上,高高地拿着竹筒兴致昂扬地跟同窗炫耀昨夜在田地里抓到的蛐蛐儿。

  私塾里大多是普通农家的孩子,手头没闲钱,平日里最爱的娱乐方式便是斗促织。

  傅至景除了在私塾读书,傅家给他请了不少老师,琴棋书画样样不落,还从镖行里聘了武艺高强的镖师,日日天不亮就带着傅至景在庭院里强身健体,他每日的行程排得满满当当,自然也就分不出旁的心思去玩乐。

  从前无论是在私塾还是在家里学习,他身旁不出例外都会有孟渔的身影,赶都赶不走,偶尔分神多看一眼,常常能见着孟渔无聊到愣愣瞌瞌,站着都能打盹儿,可总是陪着傅至景的人,如今不仅不打一声招呼就先自个儿到了学堂,还把原先并排的位置挪到了他的右上方,甚至于他都走进了书斋,也只是遥遥地看他一眼就把头扭过去继续介绍那只破蛐蛐。

  傅至景从不乏追随者,没了孟渔,太阳也不会打西边出来。

  孟渔这回动了真格,整三日,两人谁都不搭理谁,偶尔孟渔偷偷去看傅至景,发觉对方一副无关痛痒的神色,仿佛有他没他都无甚区别,心里并不好受。

  师父张敬时常同他说:“傅家帮衬你我许多,你要懂得知恩图报,厚待傅至景。”

  他将师父的话铭记于心,这么些年无论旁的人如何暗嘲他是腆着脸倒贴,他都左耳进右耳出,我行我素地把对方当作自己最好的知己,可眼下看来,傅至景未必需要他这个朋友,是他在自作多情。

  雪莲花盛放于峭壁,狗尾巴草扎根在泥地,何必强行地将两株霄壤之别的草木栽种在同一块土壤里?

  “孟渔。”一只手拍在他的肩,拍散他的愁绪,“散课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麦芽糖,你和我跟阿远他们斗蛐蛐。”

  说话的是宜县米商的独子,私塾里的散财童子,裤兜有两个铜板都拿来请客了。

  有糖吃,孟渔当然答应得干脆,“那感情好!”

  傅至景抬眼就见孟渔傻乐的侧脸,心底冷笑,既然要换座就换到他眼不见为净的地方去,非坐在他的视线范围内与人说说笑笑勾肩搭背,故意膈应他,一文钱三串的麦芽糖就被收买,平时跟着他吃大鱼大肉时怎么不见笑得这么开心?

  今日的散课钟敲响,孟渔马不停蹄地带上竹筒兴高采烈地跑出书斋,路过傅至景的位置,脚步踌躇着慢了下来。

  没有他相伴的傅至景还和从前一般受欢迎,左右围满了同窗,正在请教课堂上晦涩的文章。

  傅至景连头都不抬一下,孟渔在同窗的催促下大步跑了出去,顿时没了影。

  麦芽糖黏牙甜腻,孟渔的蛐蛐儿勇猛善战,赢了好几局,几人约定明日接着斗蛐蛐,结果第二天孟渔前脚刚迈进私塾,后脚就被傅家的小厮给逮住。

  傅至景生病了,高烧不退告了假。

  “是不是你惹我家少爷生气,否则他好端端的怎么会生病了?”

  面对小厮无来由的指责,孟渔气结,心神恍惚地过了一日,等到散课更是没心情玩乐,不知怎的就晃晃荡荡地来到了傅宅门口。

  傅家的下人都认识他,老管家不由分说地将他迎进去,带到了傅至景的院前。

  问候一声也没什么,孟渔扭扭捏捏地推开了房门,扑面一股浓厚的药味。

  傅至景咳嗽两声道:“药我会喝的,不要来打扰我。”

  孟渔蹑手蹑脚地走进去,与靠在软榻上面色苍白的傅至景打了个照面。

  才一天不见就病得这么严重?

  傅至景作讶异状,“怎么是你?”

  孟渔磕巴道:“我、我听说你病了,来看看你。”

  病患不领他的情,别过眼留给他一个冷冰冰的侧脸,“我记着你这两日斗蛐蛐斗得正开心,既已与我断交,不必如此客气,免得扫了你的兴。”

  孟渔急切地往前走了几步来到榻旁,我了半天说不出下一句。

  “你什么?”傅至景反问,“不是你说的与我再不往来,不是你自己挪了位与我分桌?”

  确实都是他所为,孟渔哑口无言。

  傅至景眉眼冷峭,薄唇翕动,“你走吧。”

  孟渔被劈头盖脸地刺了一通,又实在嘴笨,连病中的傅至景都说不过,心里盘算着等对方病好了再赔礼道歉,咬唇道:“那我先……”

  傅至景没想到孟渔真敢走,厉声,“你今日出了这个门,往后就再也不要进来。”

  孟渔愣住,到底要不要他走?

  他犹犹豫豫地往前靠近一步,见傅至景没阻拦,心里高兴,那就是要他留下来了?

  他整个人都松快了,一个箭步坐到了塌上,端起药碗,“我喂你。”

  傅至景睨他一眼,“谁要你喂?”

  话是这么说,却张嘴喝下了递到唇边的药汁,苦涩顺着舌尖一路蔓延到喉底,勉强喝了几勺,自己端过碗底一口闷下。

  孟渔见他把药喝完,长吁一口气,嗫嚅着说:“我样样都比不过你,人人都向着你,其实我只是有些羡慕……”

  也许还杂糅了一点点的嫉妒与不甘心。

  傅至景盯着近在眼前的秀气面颊低声问:“麦芽糖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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