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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塔想起来了,她差一点点就要忘记了。

她和美院的又一重羁绊,那就是林江涛。

林江涛也是这所美院毕业的。

她站在门口犹豫的间隙,正站在客厅书桌前写字的老教授已经察觉到了他们这边的动静。

他探头问道:“是塔塔来了吗?”

温塔硬着头皮,再骑虎难下,也只能先进屋,淡淡地晕开自己脸颊上的笑意,道:“对,翁爷爷,我来了!”

“好啊,来了就好,正好过来看看我老爷子今天写的这几副字怎么样吧?带回去给你外公,如何?”

虽然是教国画的,但是很多国画的大师,往往写起书法来,也是一绝。

翁老爷子就是其中之一。

他的笔墨这些年在外面越来越值钱,大有一字千金的架势。

温塔不过俯身看了眼老教授的书法,便称赞道:“爷爷,您的字真是越发精进了!”

“小丫头片子惯会吹捧人的。”

翁老爷子笑看着温塔,在她的眼皮子底下又写完了一张对联之后,便指着边上已经写好晾好的那几副,道:“喏,那些都是你们家的,应该已经晾干了,你待会儿去找个袋子装起来,带回去给你爷爷吧。”

“好。”温塔这便过去收拾起沙发上晾的几副对联。

她一边收拾,一边又听老爷子道:“今天我写了蛮多的,你除了你爷爷那几副之外,还有你们自己家的,也带一副回去吧。”

她自己家的?

温塔一时竟没有反应过来这句话。

片刻过后,她才想起,哦,是她和萧厉的家。

她和萧厉,已经有单独的一个小家了。

她脸颊上的笑意于是更加地舒展开,像是冬日里的融融暖阳。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翁老爷子笑弯了眼。

见到温塔开始装对联之后,他又兀自俯首,开始准备写新的一副。

只是沙发上晾的几副对联都有点长,温塔站在沙发前,独自一个人,一时竟然有点不知道怎么下手。

往常温塔如果是来取对联,有教授夫人在的话,还可以和她搭把手,帮她把对联卷好,塞进袋子里。

但是今天教授夫人好像不在。

就在这个时候,林江涛走了上来,主动卷起了一副对联,举在温塔的面前。

“我来卷对联,你把袋子展开,装进去吧。”

“……”

温塔并不想承他的情。

她左右环顾了一圈,似乎想看看还有没有别的方法。

林江涛便道:“塔塔,没有必要连这点忙都不让爸爸帮吧?”

“…………”

又是爸爸这个词。

温塔并不想给林江涛任何多一点的眼神。

但奈何这是人家教授的家里,她只能暂时忽视了这个词,一言不发去拎起边上喜庆的红袋子,任他把对联放了进来。

她想早点结束这件事情,然后离开。

可是就在他们装完所有的对联之后,翁老爷子抬头,看了眼他们的情况,惊讶道:“今年装起来这么多啊?那塔塔,爷爷在写字,也不方便送你下楼,喊你爸爸送你出去吧!”

他就这么替她做下了决定。

温塔心底里激动的情绪想说不用,林江涛听完老教授的话,却已经自觉拎起了沙发上的那些东西。

他把所有的大袋子都自己拎在手里,只剩了一个最轻的,叫温塔拿着。

“走吧,塔塔,我送送你。”

温塔忍了又忍,这才维持住自己脸颊上的微笑,和翁老爷子告了别,然后放任林江涛走在了自己的前面。

只是刚从老宿舍楼里走出来,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伸手,直接把东西从林江涛的手里拿回来。

“谢谢你。”她道,“但是送到这里就可以了,接下来的路我自己走就好。”

“塔塔!”

然而林江涛并没有叫她如愿。

他把对联的袋子往自己身侧放了放,问道:“就这么几步路,你也不愿意叫爸爸送送你吗?”

“不愿意!”温塔干脆道。

“……”

这回总算轮到林江涛沉默寡言了。

他对温塔道:“塔塔,你妈妈和我说过了那天你们的对话,我知道,我很对不起你,但是你能不能就当给爸爸一个机会……”

“你想要什么机会?”

温塔已经很克制自己不要在教师宿舍区里就和林江涛发脾气了。

这里人来人往,总有面熟的,万一动静大了,还会引的教授也出来看他们的情况。

“在过去的那么多年里,你有无数次的机会可以给我打电话,和我联系,但是你都选择了沉默,这难道不是你自己放弃的机会吗?”她问道。

“塔塔……”林江涛的声音竟然带了一点哽咽。

“我当时刚和你妈妈离婚去美国的时候,情况很差……”

刚去到美国时候的林江涛,人生地不熟,仅仅是怀揣着一份梦想和一股想要争气的执念,便义无反顾地选择了留在那里。

他不熟悉那边的环境,不熟悉那边的制度,所有的一切都要从头来过……

而且,最关键的是,他没有多少的钱。

和温祝华女士离婚,林江涛并没有带走温家的任何一分钱。

说他清高也好,说他愚蠢也好,温祝华其实在离婚的时候,就告诉过他,他可以得到婚后她所有赚到的钱的一半。

但是他不愿意。

他孑然一身来到北城念大学,然后和温祝华女士结婚,离婚的时候,也想要孑然一身地走。

他没有带任何属于温家的钱,而当时的美国国际漫游又贵到离谱,就算他想要给温塔打电话,又有多少钱能够支撑他去天天这么打电话?

温塔站在冬日的树荫底下,听林江涛阐述着他从前的故事。

寒风一吹,她其实还是面无表情,但她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自己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已经变得红润。

“你从来没有和我说过这些……”她冷着脸道。

“那时候你才多大,和你说这些做什么?”林江涛苦笑。

“那后来呢?”温塔问道,“后来你不是成功了吗?也还是付不起漫游的费用吗?”

“我后来……”

后来就是因为彻底的不敢了。

林江涛注视着温塔。

人一旦长久地失去了联系,再想要联系的时候,需要鼓起的勇气,就是前所未有的了。

一开始他既是因为穷,又是因为心里憋着一股气,所以在成功之前,他想,他最好少和温家人接触,包括温塔。

而这样的接触一旦断了,再想要拾起来的时候,就是难上加难了。

这些年,他心里总是憋着一股气,觉得既然都这样了,那索性就等他做到最好,等他做到最好的时候,他再回国来,叫所有人好好瞧瞧。

拿到普利兹克奖的那一天,林江涛其实对着手机里温家的电话看了很久。

他想打个电话过去,问问温塔最近的情况,问问温老爷子的情况,再问问温祝华女士的情况,但是最后,他还是没有打。

因为早就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开头了。

“塔塔……”林江涛道,“你现在可以不原谅爸爸,但是能不能给爸爸一个机会?”

毕竟我也是第一次当爸爸。

毕竟我真的,真的没有想过不要你……

温塔终于彻底红了眼眶。

她也没有想过,今天自己不过是来取一趟对联,竟然还会这么难受一场。

她的鼻子变得通红,是她眼眶湿润的前兆。

但是温塔还是尽力控制住自己不要落泪。

她最近一段时间流的泪已经够多的了。

林江涛的理由,在她这里并不能很好地站住脚。

她想象不到到底怎么会有一个真的爱女儿的父亲,会这么多年都不和自己的女儿联系。

原因只可能就是不够爱吧。

因为他最爱的永远都是他自己。

他的自尊,他的脸面,以及,他的满身清高。

温塔没有放任自己在林江涛的面前留下什么过分的泪水,她任寒风强劲地拍打着自己的脸颊,站在树下想了想,还是和林江涛道:“算了吧。既然你都说,自己这么些年过去,都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和我们开口交流了,那现在又何必交流呢?我们就这样吧……反正你迟早要回美国,我不出意外,也只会一直留在北城,我们以后也不必再有交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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