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3章163(1 / 2)

时闻一言不发地看着。

两种截然不同的情绪,在她身体里不断拉扯角力。她忍受着这份煎熬,极力自持,命令自己缄默旁观。

怜悯在此刻显得虚伪而不合时宜。

在场的人,包括她自己在内,莫不瑕疵满身。作为制造这场乱局的推手之一,她没有任何道德或情感上的立场,以俯瞰之姿向任何人施予怜悯。

漫长的几十秒,李业珺终于将胸腔里的郁气吁净。她发髻微乱,肩膀颓唐地耷拉着,再抬头,已是满目血丝,嘴唇绀紫,连开口都耗心费力。

但她还是撑着一口气,望向时闻,一字一顿向她吐露遗言。

“我在白塔寺供了灯。佑他心无挂碍,来世平安。看在珺姨临走前为你扫清些许障碍的份上,劳驾,一年至少去见他一面。别让他没了妈妈以后,一个人孤零零的,在这世上再无人挂念。”

时闻默不作声地听,指甲深深陷入手心。

隐痛真切而漫长。

在这从指尖蔓延而上的痛楚里,她心脏摇撼,体会到了苦等多年、却又转瞬即逝的快意,以及时时刻刻萦绕不去的怅惘。

不知何故,时闻突然想起曾经深冬,霍赟直视镜子的一帧画面。

那是很寻常的一天。安城雪停了。时闻结束工作来看他,陪他出门散步。

霍赟看起来状态不错。肯说话,肯笑,甚至肯答应下周一起去看她喜欢的钢琴家的演奏会。

一切似乎都在朝着明朗的方向好转。

然而就在步入电梯短短几分钟,在轿厢下行的轻微失重感里。他目视前方,凝睇冰冷的金属镜门,突然很轻、很轻地质问了一句“为什么”,随后伸出手,试图扼死在平面镜中虚像的自己。

不是第一次目睹的场景。时闻却永远,永远无法忘记他当时的神情。

因为在下一场雪落之前,霍赟就离开安城,独自去往西南,死在了贡嘎雪山。

彼时,霍赟的抑郁症躯干症状已经没有那么严重,也不再表现出那么明显的自毁倾向。只是几乎不言语,表现得温和安静,像房间里一株植物,或者一张茶几。

时闻坚持与聘请的护工全天候轮番看顾他,并将所有利器都小心翼翼收起,镜子拆除,尽量减少屋内的反光事物。

他被困在各种事物中间,迷失在门与门之间的迷宫,常常分不清镜子里的人究竟是不是自己。

他总是潜意识想将自己的灵魂与□□剥离。

他父母的结合源于一场罪恶。他的存在是这场罪恶结出的黑色果实。他沐日浴月地生长,枝叶却如阴影蔓延,不断侵蚀本不属于他的应许之地。

一个错误之上迭加无数个错误。姓氏是错,身份是错,由此引伸的所有既得利益皆是错。他变成一纸隐晦的罪证,一柄吸血啖肉的利刃。这种源于血缘的畸形,难以靠自身修正,只能不断寻求灵魂的自洽,或者肉.体的彻底毁灭。

他苦寻前者不得,又无法获取来自父母任何一方的宽解与慰藉,最终只能痛苦地转向后者。

而今,一切姗姗来迟。

于事无补的忏悔,听起来有种时间错位的荒谬。令人忍不住唾弃。又忍不住心生恻隐。 时闻没有告诉这位绝望的母亲,她的孩子根本t不信鬼神,也不向往来生。他之所以上雁回山,只因惟有在梵音缭绕的大殿里,融入人人如一的诵经声中,他才能避开镜中异化的修罗,才能遏制割肉剔骨的自戕冲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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