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7(1 / 2)

我总是不忍心把她叫醒,哪怕明知她在装睡。

所以我刚走,她就醒了,连忙冲到饭厅,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一块公爵夫人土豆就进了她的嘴。很多年了,其实我还不是太习惯法餐。我在罗莎蒙德聘请了一位中国来的厨师,专门烹饪我的家乡菜。她却像个纯种的法国人一样,钟爱法餐,连筷子都使不好。

看到她第四次对着红酒烩牛肉发呆,我就知道她已经吃饱了。于是我们一起出去葡萄园里散步。巴黎的灯火太辉煌,总是看不到星星。这里的星夜却格外闪耀,抬头,就像要冲进瞳孔,缀在丽人的秀发上。

她半路看到饱满的葡萄,迅捷地摘下,放进嘴里,甜津津的汁水让她的眼睛都不由得睁大,在夜色里,比星星都闪亮。

“你再多摘几个,今年酒庄该要停产。”我说她,但是言语里分明是调笑。

“哪里至于。”她翻了个白眼。

少女本该是这样任性又娇纵的,华国的女子总是那样得体大方,好像在她们面前什么委屈都可以忍耐,什么悲伤都可以忘记,一切风浪,一切浩劫,在她们眼里,都只是一场凉凉的秋雨,天晴了,云开了,什么都过去了。

活像个木偶。可又那样醉人,就像陈年的波尔多红酒,让人数十年也难忘怀。

1913年冬申海

母亲病重,我得以回到申海。物是人非,我站在街上,只短短一年,我竟要不认得这故乡。穿着新制服的官兵在街上巡查,男人的辫子都剪掉了,女人们大多换上了旗袍。可是街上仍多的是乞讨的妇女,哭泣的孩童。在法国,我结识了许多同为留学生的同胞,他们听说中国闹了革命,个个喜不自胜,甚至有的结社作诗,遥遥响应。如今亲眼所见,所谓共和,竟是这样的境况?

见过了母亲,心中不免担忧。她已病入膏肓,我曾想接她前往法国医治,可她不愿离开故土,更不愿与父亲分离。母亲命人打开窗,冷冷的寒风灌进来,

“吹吹风,也清醒些,总好过闷死在这房里。”母亲的声音陈旧而晦涩。

我看着窗外,出神。

“我一生其实并无遗憾,你不用为我担忧。”母亲的声音从背后响起。“只是有一件事,你和今家的姑娘,从小就有交情。虽然当初因为她父亲的关系,我们两家断了关系,可是我看那个姑娘可怜,希望你替我看看她。”

我的身体好像被灌了石膏,动弹不得。我不敢见她,也不能见她。我是抛下她的负心人,是自私自利的薄幸者。这一年,她过着什么样的日子?我不敢想。

我终究是去见了。走进那扇已陈旧的西式大门,走过长长的连廊,穿过已生杂草的小庭院,上了旋转楼梯,敲开西边一座小小阁楼的门,我看到她了。 她背对着我,坐在窗边,眺望着窗外西边的方向。窗边摆着一枝已经干瘪的玉兰花苞,还没来得及开,就从里到外地干透了。她听见动静,转过身来,看到了我。我以为她会立刻泪流满面,可是没有。她的泪,她的血,怕是在这一年家破人亡的变故里,在这一年任人作贱的折辱里流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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