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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眉叹了口气,“那年六姑娘出嫁,除了我们这些平日近身伺候的大丫鬟以外,还陪嫁了几个像霞儿这样在外头伺候的粗使丫鬟。本来霞儿的家人还高兴得不得了,觉得女儿能去侯府干活是喜事。可没成想……唉……”

想到霞儿后来的经历,若眉难过得有些说不下去了。

可春儿虽已猜到霞儿的下场不会好,但仍是十分好奇,便追问道:“后来她怎么了?”

若眉只好继续说:“后来圣上命那顾廷烨在北疆屯兵,顾廷烨为使军心稳定,希望兵士们都能带上家眷,未娶的赶紧成亲。所以,当时顾廷烨便让六姑娘在家中寻些待嫁婢女,配了兵士去北疆,霞儿,就在名单之内……”

若眉的目光朝向北方,好像远隔着千山万水,跨越时空,又一次看到了霞儿哭着离去的背影,幽幽叹道:“听说那年北地战事起,不少兵士家眷,都变成了……”若眉的声音有些哽咽了,“都变成了……军粮。只是不知是宋军的军粮还是金贼的军粮……”若眉终于忍不住,小声呜咽着哭起来。

听到曾经一起说过话的女孩子遭遇如此下场,春儿也难过不已,摸出手帕拭起了眼泪。“都怪那可恨的金贼……”

若眉擦去眼泪,强忍着哭腔说道:“金贼可恨,逼他们嫁去北地的人,也可恨!那时我在六姑娘身边伺候,听他们夫妇商议此事时说,‘人家民女,咱们不能逼嫁,只能在自家婢女身上打主意了。’难道为奴为婢的就要注定要低人一等吗?”

春儿却不赞同若眉的说法,作为齐衡的贴身丫鬟,爱屋及乌,她一直对这位六姑娘抱有几分好感,因此忍不住替明兰说话,“此事也不能这么说吧,你们六姑娘不像是会逼嫁婢女的人。我斗胆问老姐姐一句话?当年你家六姑娘发嫁这些婢女的时候,可曾给她们嫁妆?她们是否自愿?当年战事未起,嫁给北疆兵士做大娘子,未必不是一门好亲事,若是夫君挣了功名,日后有的是好日子。谁也不能预料到日后会金贼肆虐。”

若眉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反驳道:“卖身契都被拿捏在主人手里的粗使丫鬟,她们所谓的“自愿”能有几分为真?若真是好亲事,为什么那些良家民女说什么都不嫁,非要让朝廷下令,发嫁这些签了卖身契的下人。若真是好亲事,为什么那些达官贵人不把自己的亲生女儿嫁过去,非要打奴婢的主意。若真是好亲事,倘若如今要发嫁的是咱们自己的亲戚,而且朝廷给足了嫁妆,边疆又未必起征战,你可愿意自己的亲人嫁过去。”

春儿涨红了脸:“你真是昏了头了!民女和奴籍能一样吗?奴才和主子能一样吗?”

若眉见她如此顽固,也不再多说什么。二人又聊了聊其他的话题,直到天色已晚,春儿才道别了若眉,坐上来时的马车,一路颠簸着回去了。

她以后不会再来了吧。若眉看着春儿一路远去逐渐模糊的背影,这样想着。

“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可惜今日来此拜访的故人,与自己并不是一路人啊。

直到春儿马车的身影完全消失在暮色中,若眉才迈着老迈的步伐,一步一步回了屋,躺到了那张铺满柔软旧被褥的床上,今天会客,她着实有点累了。

若眉眯着眼睛,眼前仿佛又浮现出了霞儿的身影,还有桂枝、阿玉、阿红、白兰……他们都是从前宁远侯的粗使丫鬟,有的是被家人卖了的,有的是家生子,还有的是被人牙子拐来的,虽然来源各不相同,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点,那就是相貌技能都不出众,只有一把子力气,因此只能在主人看不见的地方做些粗活。平日里从来不入主子的眼,直到那年,侯府需要待嫁婢女去配北疆兵士,明兰第一时间就把主意打到了她们头上……

也就是从那时起,若眉终于认清了这个世道,春儿说的没有错,这个世道,主人和奴才不一样,民女和奴籍也不一样,主子可以对奴才生杀予夺,随意决定奴才的人生大事,而奴才只能任凭发落。

民女不愿嫁去北疆,即使侯夫人也不能逼嫁,但是奴才丫鬟可以。甚至主子肯从指头缝里多漏几个银子,做奴才的就要欢天喜地,感恩戴德。

那自己日后的命运,和日后自己孩子的命运,是否也会像霞儿她们一样,身不由己呢?

那时的若眉不是不知道,明兰早为自己做了打算,日后多半是和绿枝一样,要被配给侯府得力的管事做正头娘子,这不算太差的结局,至少做的是正妻,吃穿不愁,但是,自己的孩子呢?奴才的孩子依然是家生子,还是奴才。

霞儿的爹娘,以前不也是盛家有头有脸的下人?霞儿脑子不太好使,霞儿的爹娘便想尽办法使银子托关系把她送到脾气最好的六姑娘身边来,哪怕只做个粗使丫鬟。可到头来,却弄巧成拙,误了霞儿一生。

再后来,若眉又听说,明兰为宫中出主意,提议把宫中的两千婢女都嫁去北疆,配给兵士,连太后身边有头有脸的大宫女都在名单之上,听说她们即将离宫被配人时,寻死腻活哭喊着不想离宫,可又能怎么样呢?这就是为奴为婢的命。

从那一刻起,若眉终于坚定了一个信念:她不要做奴才了,她要做主子,即使做不成主子,也不能让自己的孩子继续做奴才。

因此,她开始悉心留意侯府来往之人,静静等待时机。并在得知公孙白石欲纳妾之际,抓住机会,毛遂自荐,终于得偿所愿,变成了公孙白石的眉姨娘。

若眉知道,六姑娘身边的丫鬟们,表面对她阿谀奉承,实际对她十分厌恶鄙夷,厌恶她自甘堕落,嫌贫爱富,宁做富人妾,不做穷人妻,为了贪图富贵,韶华少女配一个快入土的老头,甚至还总给六姑娘添麻烦。

若眉表面反驳不得,心里却有自己的想法:甘愿做妾就是自甘下贱,那甘愿纳妾的男人是不是自甘下贱,甘愿给相公纳妾的大娘子是不是自甘下贱,若没有她这样“自甘下贱”的女人,公孙白石和明兰就只能去逼迫强迫一个心不甘情不愿的女子做妾,若是这些主子强迫了某个丫鬟,不知道绿枝她们还会不会骂逼良为娼的主子下贱。

所以旁人的那些话,她并不怎么在意。但她幼时便从书里学过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止计深远”,为了自己未来的孩子不做奴才,即使受尽冷眼鄙夷,她也认了。而且她看得出,那些鄙夷她的丫鬟们,未必不是存了嫉妒的心思。

绿枝即使当了体面的管事侍女,许给了小陈管事又如何,将来们的孩子还是家生子,还是为奴为婢;而自己的孩子,未来却是主子,保不齐日后他们的孩子还要伺候自己的孩子,这教他们如何不恨。

况且即使像丹橘一样,脱了奴籍,去嫁个平头百姓,也经不起任何风险,遇到一场天灾,或许就要沦落到卖儿卖女的境地。

若眉并不后悔自己的选择,只要熬死了公孙白石和大娘子,这公孙家,还不都是她的……

在回忆中,她沉沉睡去了。但是在梦中,她梦见自己又回到了情窦初开的少女时代,她不再是若眉了,而是变成了丹橘,她嫁给了年貌相当的表哥,表哥虽不十分英俊,但胜在年轻,她喜欢表哥,表哥也喜欢她。

她穿着正红的媳妇,头戴凤冠霞帔,以正室大娘子的身份拜天地、成亲、洞房花烛……然而盖头掀开,新郎却不是那少年郎表哥,而是鹤发鸡皮的公孙白石,当那个老头子手伸过来扒她的大红嫁衣时,若眉瞬间感到恶心又厌恶……下半夜,她又梦见了大娘子,梦到自己生的儿子被大娘子生生抱走,自己还要日日伺候大娘子,端茶倒水、晨昏定省,生怕一个没伺候好,就被大娘子寻个由头发卖了……这样担惊受怕的日子,一直持续了许多年……

直至天边泛白,若眉才从噩梦中醒来,却觉得枕头发凉,摸了摸脸颊,才发现自己早已是满脸泪痕……

若眉忽然想起闺阁时代曾经学过的一首诗,“夜深忽梦少年事,梦啼妆泪红阑干。”这一辈子,大概就这样过去了罢……

若眉昨夜睡得不安慰,春儿也没有休息好,以前从未质疑过主仆关系的她,突然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主子和奴才,到底一样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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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封府接了一个稀奇古怪的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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庸医骗钱害人,本不是什么稀罕事,但奇就奇在,这桩案子其实发生在十几年前,可直到十几年后的今天,那“假药”的危害才显现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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