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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地收拾完房间与个人卫生后,苏和额乐走到与周安吉相邻的另一张床上,关了床头的灯:“时间不早了,先睡吧。”

屋里猛地暗下来,周安吉听见苏和额乐那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我明天去镇子上带一个医生给你看看腿。”

他疑惑:“带医生到这里来吗?”

“嗯,对。”

“我还以为是带我到医院去,我看见门口停了辆车。”周安吉说。

苏和额乐翻过身来与他面对面,两人之间的床铺隔了一米宽,就算面对着面也看不清对方的神情:“你腿不方便,就不要多走动了。”

“哦,好,谢谢。”苏和额乐从周安吉的几个字里好像听出了一点失望。

紧接着又道:“如果对我的安排不满意,你可以直说。”

这是今晚苏和额乐第二次对他说“直说”这个词了,看来蒙古族人天生不喜欢藏着掖着:“没有,我本想着可以去把我的酒店房间退了,再把行李带过来。”

“这是小事,你明天把旅店名字告诉我,我帮你办。”苏和额乐很爽快。

“谢谢。”

“我们还要相处很长一段时间,你不用事事都这么客气。”后来周安吉想起,这是苏和额乐对他提出的第一个合理要求。

“哦,好。”

第一次睡在蒙古包里总是不适应,周安吉翻来覆去了好一会儿都没睡着。

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铺在地板上的床铺好像要比家里和学校的床更硬,不过胜在宽敞。

他听见身旁传来均匀的呼吸声,暂且也无法确定对方的睡眠状态。

“苏和额乐?”他试探性地叫了一声。

“嗯?”对方也没睡着。

“你们蒙古族人看病都是把医生带到家里来看吗?”他胡思乱想地发问。

周安吉想起了自己以前在家时,只有那种很富裕的家庭才会配备私人医生。

“镇上有的医生会骑马,可以提供这样的服务。”苏和额乐解释道。

“哦。”

“还有什么问题想问吗?”声音和语气都很温柔,没带有什么被无端吵醒的烦躁。

比起从前那个被游客拉住煮个奶茶都不耐烦的苏和额乐,他真的对自己宽容了不少。

周安吉想。

“没有了。”他说。

“那就闭眼睡吧。”

“好。”

第二天,苏和额乐起了个大早。

周安吉是被身边窸窸窣窣的声音唤醒的。

“怎么,还是吵醒你了吗?”睁眼,看见苏和额乐正往身上套床头那件棕色蒙古袍。

周安吉摇了摇头,下意识地把被子拉过下巴,盖住了半张脸,但却露出一双小鹿眼睛盯着正在更衣的苏和额乐——

当然,完全是出于他对蒙古袍的兴趣所在。

苏和额乐见对方没答话,抬头看过去正好对上了那双清亮的眼睛。

不过他不像周安吉昨晚那样会害羞,大大方方地在对方面前把腰带系好,然后捞起床边的古铜色小刀挂在了腰带上。

周安吉这才后知后觉到,自己一大早简直脑袋不太清醒,这样盯着人家换衣服干嘛。

于是羞赧地把一整床被子拉上去,堪堪遮住了脑袋。

过了一会儿,他感觉到有股力气把他的被子往下拽,他钻出来一看,苏和额乐正半蹲在他的床尾,把被子拉下去严严实实地遮住了他露出来的双脚。

“还早,再睡会儿吧。”对方一边说着,一边在他腿上轻轻拍了两下。

周安吉脑袋懵懵的,对这句“还早”没什么概念,于是习惯性地伸出手拿起了床头的手机。

一看,彻底没电了。

而他的充电器还搁置在旅店的行李箱里,亟待着苏和额乐把它们带回。

“几点钟了?”周安吉环顾了一圈儿,蒙古包里并没有挂一盏钟。

“七点多。”苏和额乐回,“我现在去镇上办事,大概不到十点就可以回来。”

接着又安排到:“你再眯一会儿,等会儿洗漱完可以在冰箱里找点吃的暂时凑合一下。”

“哦,好,谢……”后一个字噎在嘴里还没说出口,他突然回想起了苏和额乐昨晚说的,不必太客气。

话毕,苏和额乐掀开蒙古包的门帘准备出门,最后还留下了一句不大不小的关心:“你膝盖痛的话,自己一个人在家小心些,有什么不方便的事可以留给我回来之后再做。”

周安吉翻来覆去了好几次也没再睡着,索性起了床。

昨晚辗转难眠时发觉肚子饿,今早起床却变得没太有胃口。

他从苏和额乐临走时吩咐的冰箱里翻出了一包风干牛肉,端了个小凳子坐在蒙古包的门外慢慢悠悠地啃。

浅绿的草原一直延伸到天际线,把周安吉眼前的景象分割成了上下同等大小的两块。

下面一半是草原,上面一半是天空。

今天是个阴天,天空只是泛着淡淡的蓝,飘着浅且清的白云。

他看见在不远处正对着他的山顶上,有一朵云正在用极慢极慢的速度消散。

他无端想起了昨晚苏和额乐给他煮的那锅奶茶,奶茶的泡泡也是像云一样,一点一点地从四周散开的。

周安吉莫名其妙地觉得,就算是阴天,内蒙古的天穹也比北京的要更蓝,更大,更广阔。

就算是云,也要比北京的云更自由。

“海洋上升腾的水汽会在海洋上空凝结成云,再飘向内陆。大家不要觉得云看上去轻飘飘的,一朵云的质量能达到几百吨重呢。”

周安吉忽然没来由地回想起了以前老师说过的话。

北京的云好像是一定要带着什么目的才会飘到这座城市的上空,然后在合适的时候,降下一场大雨浇筑到城市的钢筋水泥表面。

可严丝合缝的建筑让雨没办法渗透进去,北京的人也不爱主动淋雨。

如果说,云是从海洋上飘来的水汽,那么“启伞避之”的举动,是不是就相当于拒绝了海洋。

但内蒙古的云不一样,它不是一成不变的,是有生命的。

自从它在远隔千百里的海洋上凝结之后,就会悠悠然地带自己飘到这片草原上来,成为草原上像白色羊群一样的装饰品。

白云就是属于天空的羊群。

周安吉想。

如果要云自己选的话,那它也一定和周安吉一样,会更喜欢内蒙古而非北京。

周安吉呆呆地捏着手里牛肉干的包装袋,把自己的脑袋主动地放得很空很空,看了很久的云。

不知道过了多久,直到远远听见有马的响鼻声,才意识到和苏和额乐约定的十点钟应该已经到了。

周安吉好像已经在门口呆坐了快三个小时,风干牛肉被他消耗了小半袋,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口渴。

一棕一白两匹马从远处跑来,苏和额乐的背后跟了个背着医药箱的医生。

“怎么在门口坐着。”他看见敖都背上背着自己的行李箱,还有苏和额乐的一个大包。

周安吉伸手去接,被苏和额乐撇开了:“我来就行。”

回到蒙古包,医生对他的膝盖进行了详细的诊断,结果是:右膝扭伤,需要每日上药,有条件的话可以冰敷。

如果一星期后仍没有任何好转,再考虑去医院复查。

“不过‘伤筋动骨一百天’,医生说你最好半月内都不要做什么剧烈运动了。”苏和额乐送走医生后,返回来对他强调到。

“哦,好。”周安吉回。

半个月,看来待在这里的时间要超出自己的计划了。

算了,自己本来就没什么计划。

他转头去看苏和额乐,对方倒不是很在意的样子。

周安吉见他捞起那个鼓鼓囊囊的包,打开拉链后,一股脑地把东西摆出来——

居然装的全都是书。

“这是我路过镇上的图书馆,借回来给你打发时间的。”苏和额乐说,“不过图书馆不大,书的种类实在有点少。”

周安吉瘸着腿慢慢挪过去,发现几乎都是些诗集,古代诗、现代诗、国内的、国外的……

“怎么全是诗?”周安吉问。

“不是说要教我学汉语吗。”苏和额乐答。

作者有话说

1、一朵云的平均重量,大概在500吨左右。

第7章 你叫什么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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