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夫妻7(1 / 1)

  “上海这儿都是肉粽子,不合北方人的口,我在家包了点甜粽,你拿回去尝一尝。”

  阿笙恭敬接过两大兜的粽子,嘴上忙不迭地表达谢意。他是苏南人士,又怎吃得惯甜粽?这粽子穆小姐要给谁尝,他心了然……

  今逢节日,周怀年也比平日更忙。上门送礼的不少,略去那些自己的门徒不算,上海滩上想让他照应的,全都借机而来。但在送的那些礼物里,断然没有粽子这类拿不出手的廉价之物。人都道他周老板是吃钱的黑罗刹,即使拿人钱财,那也未必替你办事。但这钱,你还不得不送。送粽子?那岂不是存心找茬。

  可明明有人见他贴身侍从拎了两大兜的粽子回来,那兜子上还带有“江记药铺”的标识。侍从对他附耳说是“穆小姐所赠”之时,他绷直的唇线,微微上扬。得了好心情,其余来送礼的,便也沾了光。有事的说事,他竟一一都应了。

  其实,周宅今日也做了粽子,每年这时,周太太便会吩咐后厨做两种口味。夫妻二人各吃各的,已是这些年端阳节不成文的规矩。

  只是这“穆小姐所赠”一来,今日后厨忙了半晌的甜粽子,怕是要无人享用了。周太太只看那带了标识的粽兜一眼,便让人把自家新出锅的甜粽子全都丢了出去。她摆在明面上的怨气,并不能对周怀年的心情造成什么影响。他甚至难得体贴地为她选了要出门的裙子,模样耀武扬威,让人看了好生憋气。

  今晚的饭,要在成公馆里食。算是每逢年节,周怀年要陪同太太回娘家的意思。成啸坤夫妻俩膝下无儿无女,便只有义女苏之玫可当依靠。然而,成太太心里清楚,自己这个“女儿”与“女婿”的感情,并不如外界所传的亲密。可周怀年会来事儿,哪怕成啸坤如今在上海滩的名势不如从前,他也依旧将成家人供起、捧起。说是到死也不敢忘记成啸坤对自己的知遇之恩。于是,每每想要劝说的话,成太太只能又咽回肚里。

  其实说起什么知遇之恩,也是周怀年自己有本事。当年无父无母的可怜少年,因了在法国人的家中做帮工,学了一口流利的法语,来上海后,拜入成啸坤的兴社。那会儿还只是个小喽啰的周怀年,自然没有什么机会能见成啸坤。但他人沉稳,脑子灵,再加做事狠,在一群喽啰中很快便有了自己的威信力。

  他有一套自己的规划,笼络人心是头一步。那时赚的钱,他都不吝地用来帮这个,请那个。肚里很有些墨水的周怀年,不是走粗野路线的喽啰,外表看起来儒雅翩翩,为人处世也极有风度,关键是总能用巧招化解一些没必要动刀动枪的事件,而需要动刀动枪的,他也比谁都手狠。喽啰们哪见过这个,唯有甘拜下风。那时他的名字也已经传到了成啸坤的耳里,不过,仍旧不能引起他的注意。

  要说一步步走到成啸坤面前,还得是那一次兴社与其他帮派的火拼。三米西瓜刀砍来,周怀年挡在了成啸坤的前面,至今他的背上还留有一道蜿蜒的丑疤。因此一役,夺得成啸坤信赖。又经几番复杂考验,成啸坤在心中默许其接班人的地位。商铺交他,赌场交他,连义女也下嫁与他。独有一样——烟土,周怀年至今未能接手。成啸坤鲜少在他面前提及烟土生意,哪怕周怀年有心打探,成啸坤也会用一些话搪塞过去。说他是给自己留后路也好,还是真如他自己所说,想让周怀年多做点明面上的生意,好让兴社有个好名声也罢,烟土的生意成啸坤始终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话说回来,周怀年入兴社没几年便有这样斐然的成绩,显然是有他的过人之处。兴社内的成员嘴上不说,但心里却都清楚,年不过三十的周怀年是比成啸坤更有头脑和手段的人物,兴社如今除了打打杀杀,正经营生也是发展得如火如荼。地产、铺面这类不动资产自不必说,新兴的实业工厂、金融洋行,兴社也诸多涉足。加之他与国民政府密切的关系,在上海滩上便是洋人领事也骇他几分。

  且不管他与苏之玫感情如何,就论其能力,成啸坤便觉得自己没看错人。好酒好菜命人备下,成啸坤这个已经不大过问世事的兴社头领,倒很乐意花一晚上时间,听听周怀年口中的上海风云。

  周怀年大多只拣有趣的事儿说给他听,例如洋人领事如何为工人罢工事件跳脚,最后以退还赌场每年三分之一的红利作为条件,让周怀年派人摆平。又如,国民政府下达命令,严查暗娼,他低价买进模样尚可的妓女,差人训练后,再送予军部充当军妓。这些“有趣”的事儿,大多都有周怀年的手笔,成啸坤听了,也要赞他会做事。

  夜已深,成公馆内其乐融融,周怀年夫妻照例是要在此过上一晚的。成公馆内有他二人的房间,却按通常的情形,他们会在麻将牌桌上度过一宿。陪长辈玩乐,开心就行,周怀年备了一箱的珠宝,一箱的金条,都是今晚将要孝敬的赌资。成氏夫妇笑逐颜开,有时想想,这样的日子倒比往日自己风光时还要惬意。

  正值成太太胡牌,兴头上难免倚老卖老地多说了两句。

  “阿年,小玫,”她亲切唤着自己左右手边的“女儿”“女婿”,“往年我也不说这些,只是眼看你俩已经成婚几年了,就没想过要个孩子?”

  她一面摞牌,一面左右相看。周怀年面色如常,苏之玫却笑意森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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