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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埋没的记忆犹如潮水般向姜盐涌来,他好像又陷入了一个梦境。

只是这一次的梦,是真真实实发生过的。

父亲是酒鬼, 边喝酒边打人。母亲是妓女,经常带不同男人回家。

他们的小孩是一只没有壳的蜗牛,每天放学后踩着夕阳的尾巴, 像泥一样在车水马龙的街巷滑行,偶尔一不小心掉进下水道, 弄得满身污渍。

好不容易到了家,打开生着铁锈的门,将最后一点光关在外边。

不堪的叫喊、碎裂的烂酒瓶,鲜血沿着瘦弱的额头流下, 砸在脚边,挡住小孩落脚的地。

“你母亲呢?”

坐在角落里的父亲抓起刚喝完的一只空酒瓶,试图站起来,兴许是醉了,没站稳又跌了下去。

他气急败坏, 拖着变形的身体又把酒瓶砸了出去。

“哐当——”一声, 砸在小孩身后的房门上, 碎片落在地上, 像几朵破碎的花。

屋子里酒气熏天, 小孩一言不发。忽地, 连通外厅一间紧闭的房门开了。

门里走出一个貌美的女人,身材性感,口红印抹得满脸都是, 连脖颈和胸前也是殷红一片。但她毫不在意, 悠闲地裹上外衣。随后,用一副惬意的表情看着房间里一长一短两个人影。

“小盐, 你的血流地板上了。”女人勾唇,脸上带点笑意与红, 声音却是听不出情绪的。

小孩点头,仿佛一串已经被输好的代码,机械地运行,“我会扫干净的。”

女人露出一秒满意的表情,然后没再看他,也没再说一句话,转头又重新回到房间,并关上门。

在门彻底关上的刹那,通过即将关闭的缝隙,小孩看见房间里那张单人床上还躺在一个男人,一个睡着的、陌生的、体态丑陋的男人。

小孩再转头,发现角落里的父亲也睡着了,怀里还抱着一只空酒瓶,十指紧抓,宛如珍宝。

扫完地后,小孩打开了窗户,新鲜空气进来,覆盖了难闻的酒味。角落里的男人无意识地打了个喷嚏,小孩拖不动他,只能从房间里拿出一张被子给他盖上。

其实,今天是小孩的十二岁生日。

风滋啦地刮过窗户,回到杂物间里的小孩一头思绪,他抓了把头发,从书包里掏出一根很短的彩铅,接着在身后那面灰白的墙壁上画了一个笑脸。

那上面已经累积了五个笑脸。

这些都是他给自己的生日礼物。

【祝我开心。】

至少在画上笑脸的那一刻。

“……那个小孩……是我吗?”

明明知道答案,却还要再问一遍。

画面一转,长大了一些的小孩这次被堵在了学校后墙角。

像雨一样来势汹涌的人潮,推搡、嬉笑、疼痛,雨落完的瞬间,刀刻的光影映出他沾满鲜血的身躯。

带着血液流出的似乎还有别的什么,家庭的阴影,校园的欺凌,陪伴一生的孤独与无望……吗。

他好像快要碎掉了。

在后来彩铅即将耗光的那一刻,生日的笑脸、快乐……再也得不到供给。

脑袋很痛,尤其是十四岁的那个晚上。

彩铅真的没有了,小孩愁苦着脸,在窄小的杂物间里发疯,歇斯底里的大吼,反正也没人管他。

发疯发累了,小孩便在角落里坐下,睡着前突然有什么东西在敲打窗户,外边的世界变得异常喧嚣。

梦被惊扰了,小孩抓耳挠腮,一气之下冲出了房子。

哦,原来只是下雨了。

下雨的天,水花溅在脸上,与咸湿的眼泪杂糅在一起,变成了更难吃的调味料。

可是小孩没有回家,因为他一转身就看见了母亲,母亲站在屋里的窗后,一边抽着烟,一边母子无言的对视。

他看见母亲对他张了张嘴,虽然听不见声音,他还是猜出来了。

母亲在说,“闹够了就回来。”

悲伤的情绪一下子涌入脑海,把所有用来思考的神经全部淹没。小孩擦了把脸上的雨水,或者泪水,转头狂奔。

他在暴雨如注的街道里狂奔,越过惊愕疑惑的行人,越过野兽般沉默的高楼,越过穷追不舍的悲伤情绪,一路横冲直撞,直到再也没有了路。

小孩无意间来到了海港,狂风不仅掀起了海潮,还把夜色搅得翻云覆雨。“噼里啪啦”的声音在耳边炸开,涌上岸的海水差点把他掀翻。

此时的港口只有他一个瘦小的影子,环望四周,不见一点儿人影,甚至连野兽的影子也瞧不见,像是世间所有生命体都蒸发了一般。

也对,下暴雨还来港口,这无异于是送死的行为。

一旦被拖入海潮,怕是会被海里的猛兽啃得连骨头都不剩。

可小孩已经麻木了,他实在是走不动了。

他面朝着大海,微微仰头,感受着雨水的撞击、风的咆哮。

突然,风与雨的撞击感变小了,可耳边的声响依旧震耳欲聋。

小孩感到疑惑,睁开了眼睛,发现是有人撑着伞站在了他身边。

那人和他年纪相仿,穿着蓝白相间校服,胸前别着一枚明亮的徽章,在雨雾朦胧的月光里剔透耀眼。

这校服小孩也知道,是整个江城最有名的一中量身定做的,还有那独特的徽章便是校徽。

和狼狈的他对比鲜明,那人穿着得体的校服,即便都身处暴雨中心,对方的衣领却没有一处褶皱。

“你在哭?”

小孩撇过脑袋,带点鼻音地说:“关你什么事。”

“张嘴。”

小孩拧了眉,不悦地说:“干——”嘛?

话还没说完,却被对方硬塞了一个东西到嘴里。

对方速度太快,导致他根本没有时间躲避。

小孩本来想马上吐出嘴里的东西,结果舌头不小心舔了一下,甜味瞬间溢满口腔。

“这是什么?”小孩迟疑地问了一句。

“是糖。”

小孩很不解,“你给我糖干嘛?”

“妈妈说,难过的时候,吃颗糖就会好起来了。”对方说,脸上却充满了小孩一样迷茫的情绪,“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明明是没有味道的东西。”下一秒,又笑容灿烂起来,“不过既然是妈妈说的话,那就一定是对的。”

对方的笑容深深刺痛了小孩,因为他的妈妈对他并不好。

“我叫孟塘,池塘的塘。”名叫孟塘的校服男孩露着小虎牙做自我介绍,说完又笑盈盈地问小孩的名字,“你叫什么?”

小孩有些不情愿地说:“姜盐,盐巴的盐。”

“听起来就好咸的名字。”孟塘眨眨眼,淘气地说,“那你就应该多吃糖,这样就甜起来了。”

“喂,那边的小孩,下这么大的雨,你们怎么站在那么危险的地方,快点过来。”

忽地,一道浑厚的声音穿过大雨。两人顺着声音看过去,发现是港口巡逻的人,那抹淡黄色的背影正朝他们走来。

“你们俩怎么回事?跑这么危险的地方?”

茫茫月光下,一个大人把两个小萝卜,从海边拎回了陆地上。

“赶紧回家,以后下雨天不许到处乱跑,听到没?”

“好的叔叔。”

姜盐身边的孟塘很乖巧地回应,然后猝不及防地牵起姜盐往某个方向跑,湿漉漉的脚印被阳光照得明亮。

“你要带我去哪儿?”

孟塘愉快地哼着小曲儿,“回家呀。”

姜盐撇撇嘴,“我没有家。”

“所以带你一起回我家呀。”

十几分钟后。

“妈妈,我回来了,还带了新的朋友。”

姜盐被孟塘带到了一个大房子里,让他意外的是,这里竟然还有别的小孩子,还不少,要不是这些小孩都很健康、装扮不差,姜盐差点就以为这里是什么大型拐卖现场。

此时屋子里唯一的大人就是被孟塘叫作妈妈的年轻女人,约莫二十七、八。

女人看见姜盐的时候,愣了一下,随后扬起个温婉的笑容:“你好,我暂且可以算是他们的母亲,我叫许琳。”

“暂且?”姜盐有点晕乎乎的。

许琳有点无奈地笑了笑,“说来话长,你们的衣服湿了,先进屋吹干吧。”

几分钟后。姜盐在孟塘的房间里喝着热水,脑袋上枕着一条卡通的小毛巾。

“你今晚要在这里睡吗?”孟塘边说边从柜子里把自己珍藏了很久的零食拿了出来,有小饼干、奶糖、巧克力棒……他每个种类都给了姜盐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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