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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星懒得听他贫嘴,一股脑儿又往他嘴里塞了个鸡蛋道:“给你,都给你,慢点儿吃,全都是你的……”

宛城,齐员外府上。

清晨第一缕阳光,穿过厚重的晨雾,洒进院子里,落了满地金黄。院落的西墙边,陈列着两排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斧锤棍棒,玲琅满目。架子一旁,滚落着石担和石锁,修炼武功打熬气力的器械用具,像是赶集似地,被主人零零散散地铺了满地。

齐寒石穿着一身青绸连襟短打,从兵器架子上抄起一杆长枪,猛地挥手一刺,翻身舞动如风,十分英姿飒爽。

自从上次南星问诊之后,已经过去小半个月时间,他每日遵医服药,左眼上的翳膜,竟真的一天小过一天,及至今日,已基本恢复如初。

那一日,齐寒石卧病在床,被这只要命的眼睛折腾得气若游丝,直到治疗结束郁大夫离开,也没能好好答谢一番。

病好之后,他找父亲商议,打算订做一块妙手回春的牌匾,亲自送到府上登门拜谢,却被亲爹一把拦了下来,细问才知,郁大夫是违了师命,偷跑出来行医的。

可即便不能大张旗鼓地表示感谢,偷偷摸摸总可以吧?齐寒石思虑在三,决定只身前往,若是被他师父问起,就一口咬定探望朋友,就算被刑讯逼供,也绝不出卖郁大夫半个字,反正无论如何,也要想方设法把谢意带到。

于是,他吩咐家丁,准备了一份厚礼,跨上骏马一路疾驰,飞奔到了歙州。

入城之后,策马拐入水巷斜街,再向前走了不久,就到了共济堂的门外。

齐寒石翻身下马,自报了家门与来意,随后便由一名小厮请进门去,引着他入了程宅的堂屋,在此稍候片刻。

他稳稳落了座,抬眼望见堂屋正中,悬着一块匾额,上书“悬壶济世”四个大字,匾额下,挂着一幅大山水中堂,前面则是一张乌木攒边花梨心条案,两边各摆放一对长寿富贵大掸瓶,整体风格很是考究,又不失庄重。

正在这时,忽听屋外传来一阵脚步声。齐寒石连忙站起身,抬眼看见一位少年走了进来。

那少年身量颀长,穿着一件青布素色长衫,眉眼温和,五官俊秀,说不出哪里好看,可又觉得哪里都好看,让人不舍得挪开眼睛,彷佛春日里的晴空,怎么也看不够。

齐寒石不由呼吸一滞——那日黑灯瞎火,他又病病歪歪,被折磨地有进气没出气,哪还有心情欣赏对方的脸。如今,郁大夫好似谪仙地出现在眼前,让他有种被悸动撞到了腰的感觉,突然就都动弹不得了。

南星快步走了过来,行礼道:“不知齐公子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说完,他若无其事地探过身,盯着对方的眼睛看了片刻,欣慰地点了点头:“嗯……公子恢复得不错。”

南星的突然靠近,让毫无防备的齐寒石僵成根棒槌,胸腔里那颗鼓噪的心抽风似的一阵狂跳。他欲盖弥彰地咳嗽了两声:“咳……多亏郁大夫妙手回春。”

南星热情地招呼他坐下,伸出手示意道:“能否让在下探探脉象?”

齐寒石下意识地点了点头,抬手抬到半截,却蓦地停住了——他忽然想到自己这乱七八糟的心跳,要是被郁大夫摸出来,可以不用活了。于是又做贼心虚地收回手,干巴巴地笑道:“不用了……痊愈……痊愈了……哈哈。”

南星莫名其妙地跟着干笑了两声,顺手倒了杯茶,递过去道:“公子羁旅劳顿,喝杯水润润嗓子吧。”

齐寒石哪敢看他,低着头毕恭毕敬地接过,将茶水一饮而尽,这才勉强压下心中悸动,尽量不动声色道:“有劳郁大夫费心为我诊治,可惜我那日精力不济,从头到尾都没能好好答谢先生。这次本想订做一副牌匾送来,家父再三提醒先生的苦衷,这才作罢。”说完,他将桌上带来的谢礼朝着对方推了推:“聊备薄礼,请务必笑纳。”

“公子客气了。”南星笑道:“那日的诊费,令尊大人已经付清。且按师门规矩,出诊只收二两银子,多收就要受罚。再者,我本来也未出师,按理说,是不该出诊的,就更不能收了。公子的心意,我心领了,东西还请您带回。”

齐寒石试探着看向对方,看到的却是一张为难的脸,顿时觉得自己更为难了,脑袋混沌成了一团浆糊,来时路上琢磨好的说辞,竟一句也想不起来,他犹犹豫豫了半晌,这才少女怀春似地说道:“既然郁大夫不肯收,那就请赏脸一起吃个饭吧。”

南星心中满是诧异,前几日还在病榻上百折不挠的七尺男儿,怎么忽然间害羞成这个样子,生怕自己话说重了刺激到对方,赶紧从善如流地点了点头道:“好,吃饭好,那就吃饭吧。”

见他一口应承下来,齐寒石心花怒放地花枝乱颤道:“那……明天如何?方才进城的时候,看到有家酒楼不错。”

“一切听公子安排,”南星回道:“这次过来,你可有地方落脚?不如就住在府上,我去找师父说一声。”

“不必了!”齐寒石连忙摆手道:“已经给先生添了不少麻烦,怎好再叨扰。”便将齐家在歙州置备房产,有些生意往来的事情大致说了一番。

南星自然知道,齐大少爷家世显赫,怎会没有个落脚的地方,便也不再勉强。

两人天南海北地聊了半晌,齐寒石这才将造反的心慢慢安抚下来,顿时连说话也变得利索起来,只是他那双飘忽不定的眼睛,依然无处安放,只能时不时地偷瞄对方几眼,可又觉得南星其实并不在意,这才试探性地得寸进尺,终于明目张胆地对上了视线。

又过了一会儿,眼看着时间不早了,齐寒石站起身依依不舍地告辞离开,出门时,还差点儿和迎面闯进来的程浩风撞个满怀。

等送走了他,程浩风一脸八卦地问道:“刚才那个仪表堂堂的傻帽儿是谁呀?”

有这么夸人的吗!

南星没和他一般见识,如实答道:“就是前些日子我出诊的那位公子。”

“哦!”程浩风大惊小怪道:“我说呢——眼睛确实不大对劲。”

“这你也能看得出来?”南星以为他说得是齐寒石左眼上几不可见的翳膜,心道:“这小子虽然不学无术,观察力倒是惊人。”

“眼神啊,”程浩风没心没肺地解释道:“他看你的眼神是直的,这也是症状之一吧?”

南星:“……”

“你找我有事?”南星岔开话题道。

程浩风一拍脑袋,这才想起还有正事没说:“娘给咱从连升堂订的衣服到了,说让去她屋里试试去。”

程浩风的娘,也就是南星的师娘邹氏,是个吃斋念佛的人,在阿弥陀佛的感召之下,她视天下苍生为一家,更遑论人见人爱的南星了。自打南星第一天出现在程家,邹氏就身体力行地将他视为己出。不过,母爱表达地过了火,就难免过犹不及。

毕竟十个手指都不一般齐,四个儿子想要一碗水端平,只不过是一厢情愿罢了。邹氏做不到完全公平,就干脆大义灭亲地只对南星好,可是“不患寡而患不均”——自己的亲娘没完没了地吃里爬外,一般做儿子的,能有几个咽得下这口怨气。

好在程家三个儿子,也只有老大程浩天计较这些,老二程浩雨,品性大约随了娘,和谐友爱一家亲,佛系得对谁都好。老三程浩风,虽然谁都不随,却不知怎的,偏偏只对南星一人好。于是每当大哥气不顺地欺负南星时,二哥就会好言好语地相劝,四弟大多路见不平地欺负回去——大哥与四弟相互交恶,也不是完全没原因的。

在四弟助纣为虐之下,师娘肆无忌惮的偏心,到了正主儿南星这里,竟大部分成了压力——当他还是个蓬头稚子时,他就人小鬼大地体会到了自己与其他弟兄的不同。以至于师父和师娘越是对他无微不至,他就越发觉得自己不过是个异性弟子,吃喝都是别人赏的,怜爱也可能是一时兴起。

这让他时常患得患失,担心这种没有血缘的羁绊无办法长久,同时也在他尚且年幼的心中,留下了深深的烙印——他既无法像大哥那样,明目张胆地去表达恨意,也无法像四弟一样,没心没肺地放心去爱,更没办法做到二哥那种卓尔不群的超脱世外。他虽不缺乏爱,却比任何人都渴望得到爱,只能一遍又一遍地提醒自己,要努力,要感恩,要竭尽全力地德才配位,这才是他存在于世的意义所在。

邹氏正在房里纳着鞋底,抬眼看到程浩风和南星一前一后地走进来,连忙招呼道:“你俩干吗去了?怎么这么磨蹭,快来试试连升堂新送来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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