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入土为安14(2 / 2)

胡老师跟都管先生打完招呼,又烧香焚纸给余爹行了大礼后,便按照自己的程序围着余爹的棺椁做起了道场,师徒几人吹拉弹唱,嘴中念念有词。

天气本就高温,设灵堂的堂屋本就不大,又摆进了棺椁和一些器物,就更加拥挤;加上烟熏缭绕,酷热难耐。很快,胡老师师徒就汗流浃背。在灵前代替父亲给前来祭拜的亲友们回礼的长孙余晖,更是叫苦不迭。

不停有人端些凉水进来洒在堂屋的地面上试图降降温,可是根本无济于事。那时,人们抵御酷暑的工具,只有用棕树叶做的蒲扇,连电风扇都没有,更别提有空调了。好在傍晚时下了一场大雨,高温才稍微有了一些缓解。

道场是要做通宵的,直到明天卯时下葬完成之后,将灵位请回家安置完毕为止。

夜深以后,只剩下胜南和几个家族中的同辈男丁,穿麻戴孝地跟着胡老师一起做道场。穿道袍的胡老师在前面边唱边领着大家,围着余爹的灵柩一圈一圈地慢走。做一小时的道场,就到屋外的禾场上坐着休息一小时左右,如此反复。

一次休息时,胜南就问胡老师:“胡老师,你是怎么做上了道长这一行的?”

“因为穷啊!”胡老师毫不犹豫地回答道。

看着胜南一脸的疑惑,便又接着说道:“你知道我老婆身体一直不好,干不了重活。我家里还养着五六个孩子。靠家里的几亩薄田和我当老师的那点工资,根本养不活他们。一直是拆东墙,补西墙。”

“77年那一年,我爷老倌生病到县里住院,查出来得了胃癌晚期,我兄弟几个实在是没钱给他救治了,只好把他从医院接回家,不到三个月就走了。”

“那段时间,真是喊天不应,喊地不灵。每天看哒爷老倌就这样躺在床上等死,我的心跟被刀剜一样的疼。”

胜南一直默默地听着胡老师诉说,不好插话。

“后来我就下决心,一定要赚钱,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靠什么赚钱呢?我又不能独自离开,不能不照顾家里。我思量想去,就想在能照顾家庭的前提下,去学门手艺。可是体力活我也干不了,技术活又找不到机会,正好有次参加一个长辈的葬礼,看到有人做完道场,主家给了他们不少礼钱。我就觉得这个事情好,既能够赚到钱,又还能受人尊重,还不需要什么太多的体力。”

“于是我就立即辞掉了小学老师,提了两只鸡就跑过去要跟人家学艺。师父开始死活不肯收我做徒弟,抵不上我死皮赖脸,就勉强同意最多教我半年,半年要是学不会就不要再学了。”

“我跟着师父免费学了半年,也免费帮他干了半年。那半年没有一分钱收入,地里活也不干,你嫂子几乎天天责备我不务正业。我是老师出身,很快就把这个艺学会了。先是跟着师父一起做,后来师父忙不过来了,就让我独立带师弟们做,几年前就自立门户了。”

“你这也真是不容易啊。”胜南忍不住感慨了一句。

“胜南,你是村长,是不是也跟其他人一样觉得做道场是在搞封建迷信啊?”胡老师问道。

见胜南没有作声,胡老师便自顾自地接着说道:“我也是党员,起初我也觉得这是搞封建迷信,但现在不再这样想了。做道场这一文化在我国传承了上千年,里面蕴含着很多哲学和科学的道理,它集合了儒释道的很多哲学思想,也是心理学的重要应用。”

“给不同的死者做道场,唱本是不一样的。如果是八十以上的高寿了,唱本是很轻松的,甚至有些听得懂的人还会发笑。如果是像你爸爸这样暴死的,唱本会非常悲伤,你看我一开始就唱得很悲伤,就是要把你们的悲痛唱出来,要让你们这些嫡亲之人放声大哭,哭完了心情就会好很多——你看看这不是心理学是什么。如果是没有子女或者未成年人,是没有资格做道场的,所以也就没有唱本。”

“现在我深刻认识到,做道场根本就不是封建迷信——这不是说我是道长就这么说——做道场是我们对死去的人的最后的告别仪式。”

胜南虽然对做道场司空见惯,但还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思考过,听得他直点头。

第二天一大早,依然是胡老师在最前面带着,胜南捧着余爹的灵位紧随其后,八个腰系白布的大汉抬着余爹的棺椁,领着一行披麻戴孝的、长长的送行亲友,敲锣打鼓地开始了出殡。

出殡队伍所过之处,邻居们都会在屋前放上一挂鞭炮,以示尊重和送行。

就这样,稀里糊涂过完了自己一生的余爹,被埋进了事前挖好的坟地里,与先人们相伴去了。这一年,余爹还不到五十四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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